第92章_门客的娇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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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整个长坤宫都静寂悄然的,毫无人声。

  赵潋仿佛只记得,邵培德在她耳边说的话——太后服毒了。

  她跌跌撞撞地闯入宫闱,天黑黢黢的,只剩下蜡烛随着风一明一灭地曳动。

  赵潋心急如焚,长坤宫一如既往静寂如死,宫人都远远地跪在阶下,唯独赵潋,将帘帐扯开,露出里头呼吸微弱的消瘦的人影。

  太后的手里,还攥着那件紫色的衣袍。

  赵潋心中酸涩难抑,忍不住手背堵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能发出一丝哽咽。

  但太后还是敏锐地有所察觉,“莞莞?”

  她缓缓睁开双眸。

  凤榻上的太后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已成油尽灯枯之态,赵潋哽咽了两声,缓缓坐到太后身旁。太后微笑道:“莞莞,怎么愈发爱哭了?你一直,比母后想的要坚强。”

  赵潋擦干泪痕,朝外头喊:“皇上人呢,怎么不将皇上叫来!”

  太后按住赵潋的双手,缓缓摇头:“皇上不肯来。”

  赵潋一怔。

  太后苦笑道:“他不原谅我,纵然母后是死了,他也不肯来见母后了。”

  赵潋哽咽摇头,“不是,阿清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他想明白了一定会来的。”

  太后将那件紫衣抱入怀里,珍重地吻了上去……

  赵潋心酸难抑。

  她明白,母后的身子早已撑不过多久,多年苦心孤诣郁结五内,一朝还政皇帝,便彻底抽干了心力,皮囊底下,五脏早已锈蚀……母后是自知时日无多,不愿意苟延残喘下去,才会服毒,可是赵潋难受,就算母后做尽十恶不赦之事,她也还是她的母亲。

  太后仰面望着帐顶,忽然胸脯狠狠一动,咳出一大滩血来。

  赵潋怔住了,手忙脚乱地用帕子给太后擦拭血痕,太后低低地笑道:“莞莞,等我死后,你要记得,将我从的尸首偷出来,我已安排了人手,这件事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赵潋滞住了,太后叹道:“待我故去之后,不能入皇陵,莞莞你将我的尸骨火化,带去城郊埋入无名坟冢里,教我偿还赵蛟一世。”

  “我不欠你父王的,唯独欠了……他。”

  赵潋滴着泪摇头,“母后,别说了……别说了……”

  太后笑了笑,“莞莞,只这一件事,你一定要记得。母后别无所求了。”

  “为什么皇上还不来!再让人去催!今夜他必须来!”

  赵潋朝殿外怒吼,“邵培德,你还杵在长坤宫作甚,还不去将皇帝请来!”

  殿外,邵培德摇了摇拂尘,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是摄政王跟前的人,又伺候太后多年,皇帝想必最恨的便是他了。他也去过皇帝寝宫,可赵清岂会听他一个奴才的。

  邵培德仰头望天。

  冬日里,鲜少见到这般繁星了,于九重宫阙之上隐曜。

  人死了,或许便会化成天上一颗星,他不晓得,摄政王是否也早已成了那颗始终守着长坤宫,守着太后的星。

  摄政王薨逝的前天夜里,他饮了酒,传邵培德去说话,酒意阑珊之间,他问道:“太后,这些年可曾主动向你提起过我?”

  不知晓太后究竟对摄政王说了什么,教他如此难过。

  邵培德忍不住嘴唇哆嗦,“提过,不下一次。”

  赵蛟笑了笑,手指擦过酒水浸润的薄唇,自嘲道:“我晓得你至今效忠的还是本王,本王如今只想听真话。”

  邵培德跪了下来,“奴说的就是真话。太后娘娘,心里爱着您,这些年对先帝陛下一直是虚与委蛇,刻意献媚邀宠,因为太后对先帝无法动情,奴便每月里都要为太后备下催情香,否则恐怕露出马脚。王爷心里明白,倘若不是太后得宠,入主中宫,王爷今时今日恐怕仍在徐州任刺史。”

  赵蛟“哈”一声,酒水一洒,满衣皆是。

  “任刺史,有何不好?”

  赵蛟嗤笑道:“我若不回来,韩贞还是本王记忆之中的韩贞,她不会长袖善舞,同本王说些半真半假、若即若离的鬼话!”

  剩下的那一只酒盅,随着赵蛟随手一扬,“砰”地摔落在地,砸成了碎片。

  邵培德心弦一震。

  赵蛟轻笑道:“本王如今,剩下些什么呢?”

  她爱太后入骨,即便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只想孤身遗臭万年,舍不得将她拉下马背。她要除的人,一个一个都不在了,赵蛟将自己一双手弄得血污斑斑,将大周山河撬开了一条裂缝,罪无可恕。

  “这封信,你留着明日之后交给太后。”赵蛟将怀里的信摸出来,交到邵培德手中,邵培德顺从地接过,也满心酸楚难言。

  赵蛟淡淡一嗤,“本王这一生,是注定败给了太后……”

  他仰头,长笑三声,便不再言语。

  那日之后,摄政王薨了,邵培德才明白摄政王那晚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太后也……

  宫外传来钟鸣隐隐,那是过了子时三刻之声。

  再跟着,长坤宫里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如一锅本已烧开小声啜泣的水,骤然沸腾……

  邵培德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扭头,这时只见赵清急匆匆地来迟,“母后!”

  赵清三步并作两步地闯入长坤宫,震耳欲聋的哭声,让他的步子却猛然一停。

  太后薨了。

  那叱咤风云,把控了朝堂十余载的女中巾帼韩太后,香消玉殒,终于如一颗流逝于北辰宫顶的流星,新的帝星终扶摇而上。

  上哀恸,举国为太后服丧七日。

  皇帝更是日着孝服上朝议事。

  太后落葬前,赵潋依着母后遗言,将她的尸骨偷了出来火化,并亲自送到了城郊无字碑,将她的骨灰与摄政王葬在一处。

  这是太后生前最大的心愿,为人子女,赵潋无法不帮她完成。尽管她明知道此举对不住她父皇,但,当年父皇依仗权势对太后行巧取豪夺之事,确然对不起兄弟在先。更何况父皇的陵墓之中,多少殉葬的太妃宫人陪着,而摄政王,只留下一块无字孤冢罢了。

  太后身死之后,远行兖州的周国大军开始履传捷报。

  辽人兵分三路南下,但自古中原之地百姓人烟阜盛,辽国却地广人稀,积攒三年只屯兵五万,兵分三路更是势单力寡,邓燮让君瑕、于济楚更领兵两万人,正面应敌,自己则引辽国主力请君入瓮火攻。

  邓燮计策奏效,伤了辽兵两千,出师大捷。

  随后,于济楚领兵始终正面应敌,死守关隘,坚持不放辽人入关。

  君瑕率人长驱直入,于兖州见野道上与卫聂狭路相逢,卫聂思及在周国数度被辱,冤家路窄一时起了杀心,双方交战。

  周国的军队说到底欠了几分气候,见着北辽的战神,愈发不敢前进,未战先怯。

  君瑕一人抽出长剑,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主将尚且不畏生死,周兵受到鼓舞气势大震,拼死与卫聂军队一战。

  不久以后,见野道上,后方被赶来的邓燮大军包抄。

  卫聂殊死一搏,才带领六千残兵突出重围,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赵潋一个人躺在府中养胎,已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她时常做的,便是一个人发呆,仰望着金色的日丝穿过初开的花朵,映出斑斓的春色。

  春天真的来了。

  冷了一个寒冬,赵潋已经快忘记春天是什么颜色了。

  去年这个时候,君瑕还在装瞎扮瘸,杀墨将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推进公主府来,赵潋第一眼见到,便惊艳得怦然心动。

  倘若她那时知道君瑕后来会那样骗她,拿骗人当家常便饭,兴许打从一开始赵潋能管住自己那颗心?

  可是,好像被骗习惯了,都不觉得他有多么可恶了。

  赵潋躺在君瑕走前时常躺着的那条藤床上,将愈发臃肿的双腿缓缓伸直。她打了个哈欠,乱花真是迷人眼,才看了一会儿便困了。

  如今的汴梁冷清了不少,大抵最能闹事的就是她和元绥,一个个都嫁了人,再也闹腾不起来了,一个与丈夫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一个守着不归人已经过了半年。

  赵潋一直在想,那天在驿舍,她半睡半醒之间,君瑕对她说了句什么,但那时候太困了,没听真切,只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个“姑苏”,他说什么“姑苏”,赵潋却一筹莫展。

  浑浑噩噩地睡了小半个时辰,赵潋便悠悠醒转。

  忽然肚子传来了动静。

  她“啊”一声叫出声来,侍女们心中咯噔,惶惶然地扔掉了手中的活,“公主!”

  传太医的传太医,叫稳婆的叫稳婆,剩下两人手脚并用地将赵潋扶回房内,赵潋心中怕极了,肚子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仿佛要撕扯开她的肚皮,她哼哼着惨叫起来。

  稳婆很快来了,因是头一回给公主接生,也紧张得要命,自己倒先深呼吸几口,这才小声急促地催促赵潋,教她慢慢放松,用力,呼吸……

  “啊——”

  赵潋是头一回生孩子,稳婆说第一回生总是难受一些的,这孩子比预计的早来了半个月,其时各人都手忙脚乱的,稳婆也不安心,一个劲儿地安抚赵潋。

  赵潋生着生着,想到还远在外地的男人,委屈难受地哭了起来,一边痛哭一边惨叫。

  “君瑕……”

  公主力尽晕厥,稳婆只隐隐地听到一个微弱的呼声。

  公主唤的是驸马的名字。

  赵潋晕晕乎乎地,在梦里也忘了疼痛,只知道呼吸有些急,她映着光亮跑过去,穿过狼烟弥漫的战场,亲眼目睹了一个又一个大周儿郎接连倒下,他雪白的身影穿梭在血光浓雾之中,卫聂远远地坐在马背上,如俯瞰蝼蚁般勾起嘴角。

  他手一招,“放箭!”

  “不要——”赵潋撕心裂肺地哭喊,君瑕似有所觉,他回头怔怔然地凝视着她,衣袍、脸颊、手背上全是鲜血,他的剑被打落了,凌乱的发丝,发端滴着鲜红的血珠……

  万箭齐发如麻,将他的身影吞没。

  赵潋仿佛被一个绳索紧紧地缚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箭镞朝他身后涌来,密密匝匝地捅在他的背上……

  “夫君!”

  赵潋猛地挣动了一下,彻底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一坐,身上便撕扯地疼,扯得五脏六腑都疼,梦境太过可怕,赵潋嘤嘤呜呜地要哭,一瞬间竟没想起来,恐惧得瞳孔一缩:“我……我孩子呢!”

  她伸手去摸肚子,鼓了几个月的大肚子,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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