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至冬节前后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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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至冬节前后

  第一章至冬节前后

  对艾斯嘉大陆的人民而言,创世历1038年是多事的一年。

  从年初起,原有的政治格局就逐渐崩溃:王妹篡位;魔族血统被揭露;北南两城相继并入东城版图;互相敌对近一千年的中西两城结盟;王都沦陷;传说的真相一一搬上台面,一系列发展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像魔导国史上前所未有的隆冬般,将所有人卷入无形的暴风雪。

  新年来临,战火依然没有熄灭,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东城军在西境的南部失利,中部的情势却大好。光复王帕西尔提斯在世时,曾骑着亡灵龙克拉费里格破坏了三座农业都市,当时正值秋收后,损失巨大。加上冬季交通不便,在补给跟不上的情况下,西境军不得不收拢战线,退入图利亚城。

  随着大雪封道,双方都无力再战,签署了临时停战协议,在南部败退的东城军得以安全返乡。

  创世历1039年冰之月15日,至冬节前夜,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和满愿师兰冰宿共结连理,举城欢庆。虽然时机不怎么恰当,但在这个被战争和严酷天气笼罩的年初,这件喜庆的大事着实令东城人民心头一松,浮起美好的希望。而且新郎新娘都是被神眷顾之人,又深得民心,百姓自然竭诚祝福。

  几位将领都冒雪赶回来,毕竟这是主君大婚的日子,还赶上一年最重要的节日。罗兰也一改小气的毛病,大肆铺张。就算不是知,也看得出他对这场婚礼有多重视。为此内侍总管得了胃溃疡,后勤部长多米尼克找乐昏头的城主大人“亲切谈心”,之后开支明显节省了很多。

  王宫和神殿早早就开始布置,广场和厅堂摆满刚盛开的雪绒花和小巧的石雕塑像;花岗岩地板以雪水擦洗,干净得光可鉴人,每隔一段距离还有炭火的炉子可以取暖,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新年的气息,憧憬来年的丰收与和平。

  忙碌嘈杂的更衣室里,冰宿在十多名女祭司的帮助下,才好不容易穿上繁复华丽的结婚礼服。所用的香料更是繁多,几乎令她窒息。接踵而来的是化妆、梳头、练步,当终于大功告成时,她也差不多虚脱了。

  不过辛苦是有报酬的,看到镜中的自己,一向对皮相不怎么在意的少女也不禁愣了数秒有余。旁边的祭司们更是感动得泪眼汪汪:“好美哦!神使大人,请笑一笑。”

  冰宿回以礼仪完美的笑容,登时引起一片赞叹的尖叫。

  “……”有够无聊。

  “哦哦,好一只香喷喷的大粽子。”

  “城主大人,您不能进来!”

  门外的侍女大呼小叫,门内的祭司手忙脚乱,合力把某个猴急的新郎往外推。冰宿克制一脚踹过去的冲动,杀气腾腾地眯起眼:“你说什么?”

  “你美极了,冰宿。”这是罗兰的真心话。

  “哼!”茶发少女余怒未休地冷哼。

  长廊铺着绣金纹的猩红色地毯,洒满了用魔法培育的鲜花,一路走来,都有礼官弯腰行礼。察觉女伴的脚步有点僵硬,罗兰轻声道:“怕吗?”

  “嗯。”冰宿坦率承认,她毕竟只有十九岁,性格再成熟,骨子里仍是个少女。

  “抱歉,没请你的舅舅和表哥来。”

  “没关系,我理解。”

  协调神和混乱神借助法则的原理封印了魔王,一旦跨界召唤,平衡会打破,所以女方的家属只能缺席。又因为是先上车后补票,厚颜如罗兰也有些过意不去:“感觉好像未经允许就把你拐跑了似的。”

  “你知道就好。”冰宿抛给他一个大白眼。

  “别这样嘛,难道你不情愿?”

  “我是不想这么快。”冰宿压低声音,语气越发凶狠,“谁害我怀孕的?”

  “啊,都到这一步了,你退缩我会很受打击。”罗兰跟着咬耳朵,一手掩嘴,“生孩子嘛,很快的,一用力就出来了。”冰宿眼神骤然降温:“你生过吗?”

  “……没有。”

  “那就不要说得这么轻松!”

  “夫妻俩说悄悄话还是等到新房哦。”在主殿门前迎接的水族族长笑着揶揄。她身旁的城主随侍武官一把抱住学生呜咽,伤心的模样活像新娘是要赴法场:“呜呜,冰宿,你保重啊!太可怜了,被这家伙看上……”

  喂喂。很没面子的新郎在心里抗议。担任伴郎的大神官也觉太夸张了:“艾德娜,别胡说八道。”

  “哼!”红发女郎眼中射出“你们是一丘之貉”的意味,这也间接默认了自己和东城满愿师同样的地位。

  听到司仪的通报,热闹的宴厅顿时安静下来,视线集中在门口。缓步走进的男女风采出众,容貌气质都无可挑剔,欢呼和礼炮同时响起。

  黑龙王欣慰地向义子祝贺,东城城主抱以发自心底的微笑,眼底却划过惆怅。瞥见这一幕,冰宿明白了的心情和自己相同,他的一个长辈,也没有到场。或者说,永远不可能到场了。

  帕西斯是身死魂散,没有遗体,他的佩剑[吞日]被肖恩拿走,另一件神兵[噬月]则交给罗兰。

  对于羽族上下,这也是个悲哀的噩耗,他们一连失去两位族长。

  “罗兰,你恨席恩吗?”新房内,已经是伊维尔伦城妃的少女询问丈夫。

  “恨啊……”颇有醉意的金发青年想了想,以冷水洗脸,“似乎没有。师父并不是被席恩杀死,也不是被贺加斯杀死。怎么说呢,如果我死于战争,我不会认为是德修普杀了我,我是死于我的,师父也是如此。”冰宿平静地指出:“让你师父和协调神合体的是席恩。”

  罗兰皱起眉,又想了一会儿,结果酒气上涌,扶着脑袋哀哀叫:“呃,好想吐。”

  “活该,谁叫你喝那么多。”

  “唉,太高兴了嘛。”罗兰调了杯醒酒茶,但他对自己酒醉时弄出来的东西不甚自信的样子,看了又看。冰宿冷冷地道:“喝不死你。”

  “我好像把安眠草粉加进去了,那就没法和你共度美好夜晚。”

  “色鬼!”冰宿红着脸斥道。罗兰笑嘻嘻地道:“任何男人在新婚夜都被允许当。”

  “我不介意用霜恸帮你降温。”咧开一个冷笑,冰宿从枕下掏出细长剑。罗兰目瞪口呆,深切怀疑她想谋杀亲夫。

  “习惯而已。”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是好习惯。”咕哝着,罗兰识相地走进浴室洗去一身酒味,不然他的会一脚把他踢下床。

  回来时,冰宿已和衣睡着了,她也喝了不少酒。罗兰微微一笑,坐在她身边,没有偷亲的举动,只是将羽绒被盖在她身上,轻抚她柔软的秀发。

  房里只有炉火轻微的声响,烛台上的精致蜜蜡静静淌下鲜红的烛泪,罗兰怔怔望着烛火出神,心情平静下来,被搁置在角落的悲伤反而奔涌而出,清晰得令人无法承受。

  [安啦,我决不会让那个瘟神称心如意的,我还要亲手为你戴上王冠。]

  “……骗子。”

  至冬节是共通的节日,一边欢度,另一边也没闲着。

  “天哪!冰宿竟然结婚了!她才几岁啊!”

  “十八…不,十九岁,可以结婚了。”

  昭霆闻言色变:“十九!?那我们也十九了?超过毕业年龄!”惊觉事态严重,杨阳同样面色发白:“虽然有补考的觉悟,但这种情况真让人无奈。”

  “可恶!我会被我老妈剥皮!”昭霆烦恼地拨头发。耶拉姆皱了皱眉,每次听到有关地球的话题,他就会担心,这意味着两个师妹迟早要走。

  “我想我们回去的时候,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杨阳说得底气不足。叔叔杨唯也罢了,自有记忆以来,她就和父母感情生分,以前伤心不解,现在明白她不是他们亲生女儿的缘故。

  那么,爸爸妈妈真正的孩子是谁?或者他们没有子女?

  “和家人处得不好?”耶拉姆敏锐地听出她语气有异。杨阳强笑道:“嗯,是啊。”昭霆碍眼地大笑:“没错,他们一定会开心得要死,不追究了。哈哈哈,我要请假!我要休学!”

  “做梦去吧。”杨阳一脚踢翻表妹的椅子,酸葡萄心态一览无遗。

  “喂,来帮忙!”抱着一箩筐蔬菜路过的轩风大喊,“人手不够,肖恩和佛利特也上阵了。”

  临时工作是到厨房帮佣,耶拉姆众望所归成为掌勺,其他人做助手。杨阳为食材之多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轩风头也不抬地道:“这些还不够那些大块头吃的。”

  “要不要尝尝正统的矮人料理?”佛利特一脸严肃地问。好奇宝宝们围拢过来:“什么样的料理?”

  “只用盐调味,不能烤得太熟,最好带血丝,咬起来筋道。”

  “……那能吃吗?”昭霆退避三舍。杨阳抹汗:“我们不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佛利特。”矮人吹胡子瞪眼:“女娃娃就是娇气,那我做道炖菜吧。”

  “炖菜?”真意外,这个种族居然还吃素。

  “把干鹿肉和浆果浸在啤酒里煨炖,又香又浓,包管你们叫好。”

  昭霆脸色铁青地捂住嘴:“你自己吃吧,我光听就要吐了。”佛利特气得用菜刀柄戳她。肖恩自告奋勇:“我来调味好了,我对杂烩最拿手。”

  “不行——”轩风惨呼,她尝过他做的菜,“你负责切就行!”肖恩扁嘴,郁郁不乐。

  “做个席恩蛋糕吧。”昭霆冒出个点子,振奋地高举食指,“我们一起把他吃掉!”轩风双目一亮,动机地笑起来:“呜呼呼,好主意,我会一口一口,从头到脚吃掉他。”

  杨阳无力地瞅着这个色女:“你的‘吃’和昭霆不同吧,小心我告诉贝姆特。”

  “哎呀,玩笑而已啦。”扯到西城城主,花心的南城满愿师也有些着慌。

  嗯,大家都有伴了呢。好笑之余,杨阳心底浮起落寞。在这个热闹的新年,她也想有人相伴。

  比起拥有悠久食文化的中城,西城的烹饪方式就粗糙许多,不过他们对肉食的处理绝对是一等一。加上耶拉姆的巧手,当晚每个人都大块朵颐,尽情畅饮黑麦啤酒,高声欢唱。

  没有舞伴的杨阳和肖恩并肩坐着,其实有不少脸蛋羞红的少女来邀请提拉的英雄,都被忙着吃的他婉拒了。

  “肖恩,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尽管眼下的气氛不适合提起魔王,杨阳还是忍不住问。闻言,肖恩食不知味地放下啃了一大半的羊腿,良久才道:“你们也对席恩有威胁,他就没赶尽杀绝。”

  “这个…他只是想折磨我们罢了,性质不同。”杨阳一窒,好言相劝,“我也不想杀他们,是想试试能不能封印。有你做保镖,就安全多了。”

  “不可能的。”肖恩瞥了眼她手上的[福音之戒],道,“这是神器吧,神器根本不可能打倒真正的神祗。哈玛盖斯、卡塔瑞亚和普路托都是神。”杨阳错愕不已:“那协调神怎么把它给我?”

  “他大概是要你消灭恶魔,再说,你会用吗?”

  “当然啦,我练习过好几次。一次把整个宰相府关进一个罩子,所以我想应该能封住席恩的宫殿。”杨阳想起一件事,急切地道,“啊,你帮我看看!我每次用都会好痛,不知道为什么。”肖恩面露凝肃,执起她的手端详:“没有诅咒之类啊——对了,因为你是史列兰的神女,和他哥哥的力量冲突。”

  “啧,原来如此。”

  “你们……在做什么?”

  “咦?”听见熟悉的女性嗓音,杨阳和肖恩茫然回首,只见希莉丝身穿漂亮的白裘衣裙,叉腰站在面前,脸色不善。杨阳首先反应过来,急忙抽回手。的确,乍看是像肖恩正对她求婚。

  “希莉丝,别误会,我是在给他看法器。”

  “你怎么来了?”肖恩喜出望外。搞清楚原委后,红发少女神色顿和:“来看你啊,赶路赶得累死了。”肖恩心疼:“何必呢。”

  “白痴!至冬节恋人不在一起,就会一整年见不到面!”

  “啊,是这样吗?”没听过这个民间习俗,肖恩感到很新奇。杨阳笑着摆手:“去跳舞吧。”希莉丝微微蹙眉:“你一个人?”

  “没关系,我肚子饿,还想再吃点。”

  “等陪这个傻瓜跳好,我就来陪你。”一手勾着走向舞池,希莉丝转头交代,“阳,你这条裙子很好看,也找个人跳吧。”黑发少女笑而不答,半晌,取出七弦琴,信手弹奏。

  随着轻快的音符融入舞曲,她渐渐遗忘了暗藏的危险和血海深仇,暂时沉浸在放松身心的音乐里。

  同样是节日,战地的氛围就压抑得多。

  两场战役,西境军虽没有败,伤亡也相当惨重。给战死者家属的抚恤金又使财政大大破费,为补给已经伤透脑筋的财务部长更是心痛不已,自然没心情再过什么年。

  治疗方面成效却十分显著,在前线逗留期间维烈留下大量的药品,其中包括止血、消毒、防疫、快速愈合的喷雾剂等。初时诺因不知情,特地招疗养院的护士来问,才晓得这么回事。

  “那个…殿下。”妃梨局促地扭绞裙摆,多数人面对诺因的气势都会心生畏惧,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询问,“维烈宰相真的回去了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诺因有些意外地打量她,这才想起杨阳曾提过这个女孩暗恋维烈。

  事实上,妃梨和她的妹妹悠梨,以及精兵团的另两位大队长都是拉克西丝特别挑选培养,他的未婚妻候选人。不过诺因并没有那种“就算是自己不要的女人,也不能让别的男人抢走”的无聊观念,只是看在过去的情谊,打算劝她及早放弃这段恋情:“你喜欢维烈?换个人吧。”

  “啊?”妃梨愕然张大嘴,忐忑地望着原本有望成为她丈夫的男子。

  “那家伙已经一把年纪了。”却顶着一张年轻脸皮,和席恩一样欺世盗名。然而诺因忘了自己的实际年龄也超过一千岁,还比他早出生的杨阳亦然。

  “可…可是。”听出主君不是反对,而是关心她,妃梨松了口气,小声道,“他是魔族,本来就不老不死。”诺因挑了挑眉:“你明知他是魔族,还想和他在一起?”光寿命差异就是大问题。误会了他的意思,妃梨愤怒地握起拳头:“殿下也相信那些谣言吗?我不相信!维烈宰相那么好,一定是东城诬赖他!”

  “哼。”诺因撇唇冷笑,由于菲莉西亚的事,他原先对维烈的好感荡然无存,“罗兰·福斯当然会盯着他抹黑,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算了,你想怎样便怎样,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我迟早会去魔界找他算账。”

  妃梨不明所以,又不敢问,但转念一想,杨阳还在这个世界,维烈总会过来探望女儿,便放下心来。

  挥退妃梨,诺因又叫来一位魔界宰相的爱慕者——血玫瑰佣兵团长叶尔玛。

  席恩的地盘距此有一海之遥,他们也无法像他那样,把监视的手伸进内部,只能通过叶尔玛的部下,探听一些外部消息,聊胜于无。

  “那替身的来路完全查不出,演技上似乎没有破绽。怎么魔王很色吗?我时常听说他和贵族小姐传出绯闻。”

  “这家伙和吉西安一路货,都是。”诺因嗤之以鼻。美丽的佣兵团长大失所望:“看气质不像啊,哎,果然人不可貌相。”

  “没更有价值的情报吗?”

  “有四个国家向他提亲,希望迎娶卡塔瑞亚殿下。”

  诺因诧异地眨眨眼:“那个金发女人?”叶尔玛咋舌:“还是小女孩吧,才九岁,亏那帮恋童癖老得下脸皮。一个说要帮自己最小的儿子定亲,两个指腹为婚,还有一个干脆自己上。”

  “那要打仗了?”诺因双目一亮。尽管西琉斯化为焦土席恩也不会有事,却能分散哈玛盖斯等人的注意力。

  “不,那位假冒的列文皇子公开表示等他养女满十岁以后再说,各国也只好暂时死心。”叶尔玛双手一摊。诺因冷冷一笑:“十岁,就是说这一年里会有动作。”

  “这里的战事没这么快结束吧。”叶尔玛趁机打探,“长期雇佣我们是没什么问题,但我要事先提醒您,我们的价码可不低哦。我能理解贵城目前的困难,已经在约束部下,但是配给再差下去,下面的怨言连我也压不住。何况雇主死了,他并没有规定时限。”

  佣兵在战时的待遇远不如正规军,但是排位超前的佣兵团有所谓的“从优给付”。而雇主指扎姆卡特和月,是他们为杨阳带来这支强大战力。

  叶尔玛这番话虽不算勒索,但也相去不远了。

  中城城主眼光冰冷地扫了毫无惧色的女佣兵一眼,没有动怒,只道:“明白了,我会和吉西安商量,续约也会在近期办好。”叶尔玛行了一礼,转身潇洒地离去。

  “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女人,竟然大白天跑来敲诈。”一旁的随侍武官露蒂丝忿忿地道。

  “那是她应得的。”除了情绪上的反感,诺因倒不觉得叶尔玛贪婪小人,佣兵本就是利益至上主义者,而且血玫瑰佣兵团在之前的攻坚、掩护等战斗中都表现杰出。

  这时有人敲门,吉西安一脸凝重地走进来,性格从容轻佻的他鲜少露出这种表情。

  “你板着脸吓唬谁啊。”诺因示意露蒂丝倒酒,不同于罗兰的涵养深厚气定神闲,他是粗神经又冷血,对于坏消息的承受力就很强,“别告诉我粮食全长霉了。”

  “那也可以吃,没有才是彻底完蛋。”吉西安没奉陪他的玩笑,把腋下夹的一叠账本丢给他,“军粮顶多撑到冬季中期,这还是加上友军援助的结果。我没有乐观估算,接下来贝姆特城主自己也会应接不暇。少了维烈,那些早就看我城不顺眼的军方猪脑会趁机打压文官派把持朝政。只会算酒钱的他们懂什么财政,新成立的土地成为一根导火索,因为他们会觉得分赃不均而起冲突。最糟的情况是分裂,各成几个派系。”

  “以贝姆特的威望不会发生这种事,如果弄出这样的局面,我会去狠狠嘲笑他。”

  “你倒是对他期望很高。”吉西安打鼻腔哼出不悦,多少有几分对情敌的酸意。诺因没有发现,翻看手中的文件,讶道:“能够支持三个月!?那怎么还说中期?”

  “拜托~~~老兄,神官长的预言你没听吗?”

  “那种装神弄鬼的家伙我从来不信。”

  能干的官僚叹了一口大大的气:“事实已经证明有神存在,虽然我对那帮白痴也没有任何敬意,但我至少不会否认他们的代言人。何况神官长是根据观察天候得出结论,不是什么神启。”

  “那他的结论是什么?”诺因放下报告,好整以暇地以手指耙梳浏海。

  “人尽皆知的噩耗,殿下。”吉西安加重语气,“今年的冬天会持续到六月,甚至更久,气温也比去年更低。”

  “意思是春耕没指望了?”中城城主连片刻的恐慌忧惧也没感觉到,好像他和城民都是铁打的不用吃饭,“那今后的战略重点放到南城。”吉西安愣了一下,沉吟道:“的确,只有那边能正常的耕种收成了,不过罗兰城主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进占他的领土?势必有所准备。”

  “直接攻破他的老巢也能达到相同效果。”

  “那要你打得下!不对,东城的存粮应该并不丰裕。”

  由于连续的荒年,各城在丰年的贮藏都快见底,罕见的严冬和战乱更是雪上加霜。东城之前还和西城缔结了“以粮换铁”的协议,即使有拜亚帝国这个外援,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去。

  诺因瞪目:“你傻了?解决罗兰·福斯,这场战争就等于我们赢了!”吉西安不得不承认他被数字搅得有点昏头,嘴上却不肯认输:“攻进王都又不代表一定能铲除敌首,难道你有十成的把握杀死罗兰城主?”

  确实,诺因打赌真的发展到那步田地夙敌会溜得比兔子还快,然后卷土重来。而不像他那个傻姑姑守着祖先的坟等死,蠢透了。

  这也是他认为罗兰最棘手的地方。

  他不知道,东城城主同样认为他是个打不死的蟑螂。

  “露蒂丝,叫你哥哥…不,叫所有军官集合,我要开会。”

  与会者除了担任重要职务的干部,还有后勤官员和当地的警备队长,老练的将领立刻明白这次会议不仅是对之前战事的检讨,还有长期作战计划的制定。

  目前留守图利亚城的有诺因的直属部队四千人,精兵团一万五千人,雷瑟克统率的近卫军两万余人,原本驻扎于西部边防米亚古要塞的卫戍军团过半数的成员。此外临时招募的民兵团、佣兵团,三支友军白凤、黑龙和金雀花,由近四万护为中心的拉克西丝残部分别进驻附近两个堡垒以及后方重镇罗亚那,另三座农业都市不得已弃守。

  情势的不利大家都清楚,没浪费时间愁眉苦脸,直接进入正题。

  “当务之急是扩大南边的战果,反正亡灵骑士团全灭了,让苍穹军团去支援吧,贝姆特城主恐怕一时抽不出空。”

  “他当然抽不出空,他一分兵,已经跑进他家门槛的赤练将军会立刻往内地推进,何况北边还有死亡佣兵团虎视眈眈。”

  “接下来北城可能会参战,我看罗兰城主迟迟不给商业利益就是为了等冬天。”

  “行吗?他不是刚和他的满愿师结婚?”

  “那可是神使,北城再不敬神又能怎样?而且自从协调神出现后,那边的信徒就猛增。”

  “真是墙头草,他们的贸易女神渥金会哭的。”

  “跑题了跑题了。”诺因非常节省开会时间,因为下午他还要逛书店,“苍穹军团继续驻扎,西城的友军有意代我们出击,从璃阳过去也比较快。”几位中城将官浮起了然的微笑,心知肚明盟军是想趁火打劫,不过这样也好,血徽佣兵团和逆十字佣兵团待在璃阳城也是吃白饭,这帮强盗居然连打仗要有补给的基本常识也不知道。

  顾虑在场有三位佣兵团长在,他们才没有一吐长久以来的怨气。

  事实是有常识的维烈派了辎重车队,却由于没有本军照应而被民间武装势力抢走。而在他走了之后,情况自然更糟了。

  “如果南线顺利,在西城的南城军也会迫于压力退兵,到时肖恩军团长就能追击了。”雷瑟克想得更深入。诺因的目标和他不谋而合——凡尔加平原,这块宝地不能再落入那帮土匪手里,贝姆特那么义气地出兵背后的目的也显而易见。

  不过罗兰不会没有防范,恐怕会先下手为强。

  兼任情报部长的吉西安所做的汇报证实了这个怀疑,暂时停战协议并不限制调兵,只是现今还看不出他主要防守哪个点。

  “冬季不易围城,我认为敌人会集中攻击西城,这样南城的危机也能不攻自破。”护军团长韦罗尼卡提出一个看法。精兵团团长沙里西恩持不同意见:“西城北部多平地,正是西城骑兵发挥优势的好地方。就算北城战士更适应严寒,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倒是我们,失去三座都市,敌人很可能绕到我们后面,截断我们的补给,现在我们后方的防守力量很薄弱。”

  一时间,众军官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眼下局势混沌不明,原本东城军占据主导权,然而失去中南边境的据点,包围网就缺了一角,使得中西两城有机可乘。

  “情报不足,但是等我们确定后,也来不及了。”吉西安得出结论。诺因断然道:“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直捣南城首府拉鲁,别烦了!”众人无力地看着他:你这是孤注一掷吗?

  “从各项准备看,南城和北城都无法迅速集结。我想友军不用担心;而希莉丝团长一来拥有先机,二来补给方便,又在上一仗征得了充足的远程武器,能够在短时间内攻下拉鲁,使西城的南城军回返。至于马尔亚姆将军的部队,如果他们出城,反而会被我们伏击。”雷瑟克有条不紊地分析,同样的主张,他说来就令人信服。

  但是在座的多数人都心里不舒服,中南两城一直并肩作战对抗西城,如今倒过来,和曾经的敌人联手攻打真正的友军,即使迫不得已,也难以释怀。

  做完细部讨论,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回眼前的节日上。尽管连番战事使民情紧张,又有不少将兵阵亡,但新年这样的头等大事,还是要庆祝一下,对鼓舞士气也有帮助。

  当然防备不能因此松懈,大家商量后,安排士兵分两批值勤。

  韦罗尼卡建议神殿举办大型的追悼会和演讲,最好莉莉安娜能赶来安抚民众。在情报部的努力下,一些事都被推到东城头上,比如洪水事件,目前民间的舆论还算稳定。不过有一位光神的神女出面,更能让大部分人安心。

  “莉莉安娜身体不适。”诺因脸色难看地道。看出有内情,韦罗尼卡没有劝说,道:“既然如此,请芙米祭司长主持,殿下您看如何?”

  诺因嗯了一声,突然想起火神的神格已经被席恩剥夺,那芙米怎么还是神女?还有法利恩,若是都丧失资格倒不吃亏。

  不对,雷神托尔也死了,西城的大神官是他的神子,还是吃亏……

  阳光从结了冰花的玻璃窗透进来,和挽起一半的天鹅绒布幔一起投下明暗交织的影子,哈玛盖斯站在窗前,凝视外面被雪色覆盖的朦胧天地,带着稚气的脸庞有一种清澈的寒冷。

  他放下拉开窗帘的手,看向身后的大床。半坐的黑发青年靠着软垫,从衬衫袖口伸出的手腕纤细而白皙,散发出古瓷般的质感,在和暖的金色晨辉中像是闭目养神。

  名为温柔的情感在少年浅蓝的眼眸中流淌,其中夹杂着一抹不确定。

  是哪里遗漏了?

  这些天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又琢磨不出原因。那两班人马都没有异常动静,恶魔的忠诚也没问题,值得忧虑的只有众神和魔族。但菲莉西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掌控整个魔界,即使行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艾斯嘉;而贺加斯和兰修斯一直安分地待在神域,没再攻击席恩的灵魂神殿;至于其他神明不具备挑衅的实力。

  难道他们正在计划什么?龙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何况事关养父,他不能掉以轻心。

  生性宽和的小龙彻底改变主意,决心主动出击。这次的事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老鼠被逼急了也会咬猫,更别说那些并不柔弱的人。帕西斯设计杀害了霍娜,甚至牺牲自己和史列兰携手封印了席恩,将来肖恩他们又会有什么作为?

  死神的獠牙已经盯紧他们,随时准备咬断他们的脖子。

  哈玛盖斯了解席恩,包括本人没察觉的部分。他的养父本就过于小心谨慎,千年的囚禁更是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他不再专注于小圈子内的复仇,而是把大目标定在魔族全体和众神身上,却也因此忽略了杨阳等人的危险性。此外,席恩非常珍惜目前的生活,总是不想闹大,息事宁人的后果是姑息养奸自己倒霉。

  还有,他下意识地放过帕西斯和菲莉西亚。

  干脆点的法子,效法当年的黑之导师,在艾斯嘉大陆中央施展禁咒;往维烈的空间包丢一吨真红火焰(注:前文有,爆炸性矿物);不管宇宙毁灭也好法则崩溃也罢,干掉所有的神祗!

  这种疯狂的心情,就和目睹席恩用左手换取卡雅的出生时一样。

  冷风吹进窗户的缝隙,将古代龙的化身从沉思中惊醒,他赶紧关紧窗子,奔到养父身旁,拉高被子,再盖上一件外袍。

  黑色的袍子像葬衣,直觉地碍眼,他扯下。魔法神毫无知觉地沉睡,呼吸声极其轻微,安静得好像死去一般。

  拳头不由得握起,哈玛盖斯竭力控制自己。

  养父经常说他心软,但是哈玛盖斯心底明白,他并不是一条善良的龙。在席恩试探伊莎贝拉时,他就没为她求情。肖恩和他身边的人不同,席恩对弟弟还有割舍不断的感情,他不想看到他伤害自己。

  帕西斯既然死亡,双方就再没有和解的可能。如果杨阳他们想斩草除根,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瞧瞧窗外,他本想带养父出去晒晒太阳,看这天气还是算了。今天是至冬节,席恩重获自由后第一个新年,可惜他们不能一块儿过……

  心口堵堵的,沮丧又失落,哈玛盖斯鼓舞自己:没关系,未来还有很长的日子。

  伸手轻拥,席恩立刻倒入他怀里,完全没有过去的排斥紧绷。但哈玛盖斯宁愿养父一脚把他踹到天边,也不要这样死气沉沉。

  再待下去只会越来越难受,安顿好对方,哈玛盖斯走向房门。因而没看到床上的人手指微颤,像要抓住什么,原本平静的睡容浮起挣扎之色。

  随后,又归于沉寂。

  客厅里,某位俘虏正和嗜血之王拉菲格聊天,见他出来,局促地站起:“你好,哈玛盖斯先生。”

  “请坐,邱玲小姐,别客气。”哈玛盖斯温和地回应。既然是自己人的对象,邱玲也就等于是自己人了。只是她的[双界体质]很麻烦,有心人可以利用她钻空子,哈玛盖斯费了好大的劲才调整成与负位面的频率一致,这么一来恶魔出入也方便了许多。

  邱玲羞涩一笑,同样是娃娃脸,那个叫诺因的家伙是多么可恶啊!

  “陛下的情况如何?”拉菲格关怀地问。哈玛盖斯的眼神变得深怀戒备:“老样子。”拉菲格笑了:“你不用担心,我们等了那么久才盼来他这样强的君主,在比他更强大可信的存在出现以前,我们是不会变卦的。”

  哈玛盖斯当然清楚恶魔背叛没有任何好处,即使他们现在能够自由混迹于西琉斯境内,但是没了席恩的保护,他们迟早会被众神赶回负位面。只是,眼前这位例外。

  贪魔是一种能吸收吞食对象的记忆、感情、能力,甚至全部灵魂的可怕恶魔,当年红夜法师瑞维恩就是死得这么凄惨。亏得他意志坚强,才能保留一部分人类特质。如果拉菲格吃了席恩,就算消化不了神力,也能继承他的知识,等于又诞生了一位魔王。这个可能性,让哈玛盖斯不寒而栗,不得不堤防。

  “我是很挑食的。”他的心思一目了然写在脸上,拉菲格无奈地声明,随即露出迷惘之情,支着额头回想,“不对,我好像很不挑,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哈玛盖斯更加不放心,却也同情他体内两个人格打架,以至有点精神分裂的倾向。

  “拉菲?”见恋人神色有异,邱玲面露担忧。拉菲格立刻回以笑容:“我没事,小玲。”

  “……”哈玛盖斯不禁佩服邱玲竟敢和这样危险的恶魔谈恋爱,其实他坚持跟随席恩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壮举,因为邱玲并未看到拉菲格隐藏起来的獠牙。

  “你手上拿的什么?”

  “《神典——创世纪》。”哈玛盖斯举起手中深红烫金封皮的厚重古籍,“主人从知识之神那儿抢来的书,作者是上代魔法神奥古诺,里面记载了所有神代法师的成就。”拉菲格反应迅速,指尖轻点扶手,沉吟道:“你想灭神吗?我不否认这是个非常具有力的想法,但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不是的,这本书里确实有不少狂妄的试验,但是都失败了。无法掌控的力量,再强也没用。”哈玛盖斯把书放在桌上。拉菲格忍不住伸手触碰,他也曾经是法师,对新知识自然渴望。

  “哦,我还以为手会烧焦呢。”神圣之物竟然不拒绝恶魔,深渊领主的语气充满惊诧。

  “嗯,上面没有附着任何法术。”

  “哎呀,是神语。”欣喜地翻开,拉菲格苦笑着看了几页,强迫自己关上,“算了,一知半解不如一窍不通,谢谢你。”哈玛盖斯暗暗纳闷这么理智的法师当年居然会为爱疯狂,不过席恩也曾这样,也许越冷静的人爆发起来越恐怖吧。

  邱玲好奇地拿过去看。拉菲格问道:“不是灭神,你想干嘛?”

  “我本来想了解神明本身和神域,可是里面没有。”哈玛盖斯叹了口气,眼中射出冷光,“既然不能上门,就引他们来打我们。神界已经是主人的领土,如果各位把那里变成第二个负位面,想必众神不会坐视吧。”

  “好主意,他们会气得发抖。”拉菲格放声大笑,笑声欢畅无比,好一会儿才正色道,“可是我们也不能控制那块区域啊,只有陛下可以。”

  “我也行,我试过几次了,具体布置等大家到齐一块儿讨论。困不困得住是其次,我主要想确定一件事。”哈玛盖斯始终无法忽视心中挥之不去的不安,决定主动试探。拉菲格舔了舔下唇:“我还没尝过屠神的滋味呢,协调神和混乱神我是动不了,但其他神能试试。”确认他并无二心,哈玛盖斯松了口气,想想也是,领主怎么会像低阶恶魔那么没自控力,觊觎自己无法战胜的对象。

  “讨厌啦,拉菲,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邱玲听得大皱其眉。

  “呃,小玲,那帮神封了我的主子耶。”拉菲格又恢复成温柔的好好。

  可是他是坏人。这句话只能放在心里,邱玲也不敢叫拉菲格别去。哈玛盖斯道:“抱歉,邱玲小姐,这是我们和众神之间的事,不过我保证拉菲格大人会平安回到您身边。”邱玲红着脸点头。

  女仆打扮的构装生物端上早点,精灵也浇完水从庭院进来。哈玛盖斯正要把养父的份送去卧室,一个甜美动听的声音响起:“大哥,我们回来了。”

  卡雅和欧斯佩尼奥手牵手走出书室,这间房间与云中塔相连。他们俩一亮相,顿时像室内升起两轮太阳,邱玲的眼睛差点被戳瞎,整个人当场石化;拉菲格手一滑,餐刀硬生生将碟子切下一片。只有格兰妮点尘不惊,火速帮他换了一只。

  一神一魔都是小孩的样子,堪称史上最美的箩莉正太。

  “饿了吗?快坐下吃。”哈玛盖斯拉出两张椅子,瞥见欧斯佩尼奥怀里的粉红小猪,又拉出一张,“娜夏小姐也坐吧。”丽芙正奇怪他怎么对猪说话,就见那只“猪”变成一个粉色头发的俏丽少女,轻盈地跳坐到椅子上。

  刚回过神的邱玲又是一阵傻眼。卡雅蹬蹬蹬跑到兄长面前,拉着他的衣摆撒娇:“让父亲醒过来嘛,我看过日历,这几天是很重要的日子,要家人团聚,一起吃晚饭。”真是铁石心肠也动心,哈玛盖斯困难地道:“卡雅,不是说好了么,再忍一忍。假设艾斯嘉毁了,你不难过吗?”

  “人家在神界长大,无所谓啦。”

  “那神界毁了呢?你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玩具、小花园、坚果森林……”

  “不要——”卡雅凄厉地惨叫,光是想像那个光景就心痛如绞。余人都于心不忍,拉菲格忧虑地道:“要是不小心波及到小公主的宫殿,就糟了。”哈玛盖斯轻拍嘤嘤哭泣的妹妹:“没关系,那里是主人的领域,他们无法毁灭。即使有损失,等主人醒了也能复元。”

  “你们在说什么?”

  听兄长解释完,小女神阴阴冷笑:“如果那什么协调神弄坏卡雅的东西,我变成鬼也要咬死他。”

  这就是女性的执念吗?小龙打了个寒战,岔开话题:“对了,卡雅,你练习得如何了?”

  上次和两位主神的一战证实:黎姬的竖琴能够与始源之海共鸣,尽管以卡雅的能力,只能调动能源湖,但这已然是一大臂助。

  “嗯,没问题,我能让魔域也听得见我的琴声。就是不知道那两个坏蛋神听不听得到,不然就可以天天弹送葬进行曲了。”卡雅恶意地笑着,突然一把拉过欧斯佩尼奥,献宝道,“我还和欧塞一起谱了首曲子哦,他吹长笛,我弹竖琴。本来想演奏给父亲听的,不过给大哥听也一样啦。”

  “太好了,今晚大家一起听吧。”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嘉奖她的辛劳,哈玛盖斯看向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大人,不请您姐姐来吗?”

  “没这个必要,她不会想来,来了也只会扫兴。”同样是孩童的外貌,欧斯佩尼奥的口气就非常成熟,绝美的小脸上,一双细长的红眸冷艳逼人。

  “你会吹笛子?”邱玲情不自禁地搭话。欧斯佩尼奥扫了她一眼,眸光出奇的潋滟,少女满面飞红,心脏险些跳出胸腔。拉菲格咋舌:“喂喂喂,欧塞,别我的人啊。”

  “哼,你这小鬼。”欧斯佩尼奥是标准的恶魔元老,当然有资格鄙视后进之辈,更不可能对邱玲有兴趣,“好了,说正事。我父亲的神女新得了一件神器,贺加斯的[福音之戒],看来她迫不及待想用我们试刀,和吾主的弟弟私下商量。”他卧底期间可不是混吃摸鱼,对主要人物都做了手脚。

  “真是不自量力,肖恩先生不至于像她这么无谋吧。”哈玛盖斯皱眉。欧斯佩尼奥耸肩:“暂时是打消主意了,没准什么时候又兴起。”卡雅不掩厌憎之情:“干脆杀了她算了!她爸爸不就是父亲最大的仇人吗!”

  “不,协调神给她这件武器,应该是要她对付恶魔。”想通后,哈玛盖斯也不紧张,贺加斯的力量固然是恶魔的天敌,但席恩占领神界后,搜刮了大量的神力武器,中高阶恶魔多数都装备了,对上协调神本人是无用,应付他一枚戒指却绰绰有余,而下级恶魔纯粹炮灰,不用考虑,“她对主人算是不错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杀她。”

  “哪里好了,她成天用嫌恶的眼光看父神,讨好他也是怕他。”依路珂一直坐在吊灯上晃悠双腿,见大家抬头注意他,得意地跳下,很酷的出场却踩烂了餐具,被丽芙揪着耳朵拉下桌,疼得哇哇叫。

  “嘻,活该。”卡雅幸灾乐祸。依路珂作势踢她。哈玛盖斯急忙制止他俩的打闹:“别吵,依路珂,我也不喜欢她,但她好歹有想到主人,送他生日礼物,这份情我们是要还的。”

  “这点小事!”依路珂和卡雅异口同声,不以为然。哈玛盖斯淡淡一笑,明白弟妹不把这种小小的好意放在心上,但是他记住了,席恩也是。

  “好了,依路珂,你那儿有什么消息?”

  冥王往嘴里塞了块熏肉,边咀嚼边道:“哦,又快打仗了,他们还真闲。这次似乎势均力敌,我们正好看戏,等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势均力敌吗……”哈玛盖斯若有所思,见众人投来困惑的目光,笑着摆手,“没事,大家先吃饭吧。”

  席恩原本的打算是尽量让双方的势力平衡,拖延战事争取准备时间,但是哈玛盖斯从几次讨伐判断杨阳等人并不专注于这场战争。也就是说,局势没恶化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不停止骚扰。而罗兰那边,虽然也组织过行动,但看得出他的性格比较接近席恩——保存实力,谋定而后动。

  因此,协助他完成统一大业再视情况决定是否除去他,更有建设性,省得动不动担心一群毛躁的家伙上门挑战。

  一边喝饭后茶,哈玛盖斯一边翻看守望者们记录的资料。这时,大门被侍者从外面打开,修蒂玛和格蕾茵丝手挽手走进来。当然,他们是以席恩和法娜的形象出现,担任监督的伊莎贝拉跟在后面。

  “啊~~好累!”随手解开两颗扣子,修蒂玛幻化成黑发血族的模样跳坐到沙发上。餍魔之王也变回原样,娇嗔道:“讨厌,为什么要我变成那个吸血鬼的样子!”

  “很抱歉,格蕾茵丝大人。”哈玛盖斯是觉得领主里属她和法娜的气质最像。至于修蒂玛,他只要一直冷着脸,少说话,基本上就能蒙混过关。感觉差别待遇,器灵抱着靠垫耍脾气:“我不要再装了,下午还有宴会!”

  “要连续举办三天呢——坐坐好。”伊莎贝拉用扇骨敲他,瞥见紧闭的房门,眼神一黯。

  “你在看什么,小家伙?”格蕾茵丝笑眯眯地靠近哈玛盖斯,斜倚着扶手偷窥,“反攻?这可太好了,只要拔掉那个讨厌的结界,单单我的部下就能搅得天翻地覆。”

  “然后把吸干的人皮丢给我们?”随着重重的哼声,诅咒之王克鲁跨出次元门,身后跟着疫病之王梅杰安。暗影之王艾斯托尔和梦魇之王奇蜜拉则从另一扇门踏进客厅,可以侧面看出领主之间的关系。

  “格蕾茵丝,你已经瓜分了一个,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表现了。”艾斯托尔难得赞成一向不和的僚友。格蕾茵丝投给他一个更像媚眼的白眼:“那是辛西亚,不是我。”

  “辛西亚不就是你的部下。”克鲁翻了个正宗的白眼,“不要计较了,反正你们只会要长得英俊的男人。”

  “呵呵呵,这倒是。”

  “那个城主也很俊,但是我要。”梅杰安噘起小嘴,“他不但没病死,还打伤我。”克鲁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别难过,宝贝,我诅咒了她,你就等着看她的悲惨下场吧。”(注:此魔至今还以为诺因是女的)

  奇蜜拉趁机声明主权:“是啊,他是我的,我要切下他的舌头。”格蕾茵丝勾起旧恨:“对了,他也咬了我一口——我要拔光他的牙齿!”

  邱玲和伊莎贝拉越听越胆寒,哈玛盖斯暗暗叹气:果然,主人一不在,这帮恶魔就开始乱来。

  “伊莎贝拉小姐,请帮我照顾主人好吗?”支开一位不适合这种场面的少女,另一个不用他赶,拉菲格站起身:“来,小玲,我带你逛花园。”

  “我来吧。”担心邱玲会弄坏自己精心栽培的植物,丽芙主动接手。于是大厅里只剩下龙、神、恶魔、器灵和构装生物这些非人。

  “结界的破除工作萨菲艾尔大人进行得很顺利,预计最迟今年三月就能完成。”

  “大哥,管那个混蛋叫混蛋啦,他算什么大人啊。”卡雅不平地插嘴,她从小被紫焰之王玩到大,可谓苦大仇深。哈玛盖斯故作不解:“你不是亲了他一下。”(注:见番外《坚果森林的回忆》)

  “啊啊——那是我昏头了!不,喝醉了!醉到神智不清!”

  “主人讨厌酒,那次宴会上没酒。”

  卡雅气急败坏地嚷道:“不管!我就是醉了!”众领主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色,顾虑小公主的面子,没有戳破。

  对萨非有意思啊。唯一不知情的欧斯佩尼奥十分诧异。

  “等封印神殿升空后,就是正式进攻的时候。”哈玛盖斯摊开一张手绘的神界地图,“在此之前,还要麻烦大家,众神的动向不明,我想试探一下。”

  “有把握吗?”不同于跃跃欲试的同僚,格蕾茵丝很谨慎,和神明扛上毕竟不是好玩的。

  “是的。”哈玛盖斯说出详细计划,因为即使不成功也能撤退,又占据有利条件,简单的讨论后,就通过了。

  “我负责挑衅。”卡雅自告奋勇,“我的竖琴也在那儿,到时看我的吧。”

  “我偷袭那个漂亮阿姨的家,找到好东西的话,父神会夸我的。”依路珂不甘示弱。

  “那几个魔族也要回敬吧。”艾斯托尔笑着发言,看似漫不经心地旋转着手上的戒针,“让他们见识见识恶魔的能耐。”奇蜜拉白了他一眼:“你有办法穿过四方结界?我倒能给他们点恶梦做做。”

  “不不,你忘了?上次他们用那五个小女孩做了什么,我们还借那宰相出入过现世——满愿师和魔族都是‘漏洞’啊。虽然以我们的能力,限制还是大了些,但是送一批中高阶的恶魔去,还是大有可为的。”

  “对哦,好主意。”梦魇之王艳魅的美目陡然灿亮。古代龙的化身摇头反对:“上次欧斯佩尼奥大人暴露了,他们应该有所防备,万一被识破,那可得不偿失。”

  “被发现也无所谓,比如我们疫魔,只要飞一圈就能让整个城镇的活物都病倒,他们能怎么样?起来追我们吗?如果在敌人附近危险,就离远点好了。”疫病之王兴致勃勃地道。诅咒之王跟着附和,大有和恋人携手破坏的势头。

  哈玛盖斯皱起眉头,从实际考虑,这么做确实会削弱中西两城,但是让这帮家伙玩发了兴,不知会闹到多么不可收拾的地步。

  “各位追求的是更高的享乐吧?低阶恶魔只会把场面搞得乱七八糟,中高阶恶魔离坐标远了,也只能逗留极短的时间,根本看不到成果。”

  众魔想想不错,反正主君允诺过他们,多等一段时间也无妨,盛大的飨宴总会到来的。

  “不过西城可以派些腐魔去,那里相当于中城的粮仓。”哈玛盖斯略一思忖,道。克鲁唯恐天下不乱:“战魔也行啊,挑拨那帮家伙自相残杀。”

  “嗯。”哈玛盖斯点头许可,展开另一份地图,手指上面的一点,“还有件事,肖恩先生和一位矮人先生在这里发现了古代的巨人兵工厂,可能会改变战争的走向。”艾斯托尔奇道:“巨人?做士兵?”

  “不是,是魔像的仿制品。”

  “魔像?”拉菲格大感兴趣。据《黑历史密典》记载,他出生的后魔导历末年,魔像技术几乎失落,之后由肯尼亚斯帝国再现。然而这个国家灭亡后,大陆上就再也没有魔像了。

  “是,本来这没什么,守望者汇报东城已经研究出对付魔像的方法,棘手的是里面有一头钢铁巨龙。”哈玛盖斯复述从书上看来的知识,“据说这种构装生物比真正的龙更强,前魔导历的大法师就是用它们结束了辉龙历。”卡雅不信:“大哥才不会输给那种假龙呢!”

  “呵呵,我没比过,不知道。”哈玛盖斯摸摸她的小脑袋瓜。格蕾茵丝双目一亮:“对了,我们可以假装和那个金发的漂亮城主合作,等他自以为拥有一切再让他从云端跌下来,那种滋味一定很美妙。”欧斯佩尼奥泼了她一盆冷水:“他没有这么近利短视,我给他的臂环就有相同的引诱功能,但他一点也不为所动。”

  “真无趣。”

  拉菲格厌恶地看着格蕾茵丝,他对还是人类时的记忆并不是完全清楚,却深印着这个魔女的阴险毒辣。

  “我们偏题了。”艾斯托尔提醒。依路珂鼓吹:“哈玛盖斯你就直接踩扁它,给他们好看!”小龙竟然没有驳回这种煽动,而是静静地思索。奇蜜拉讶道:“你不会真的要亲自出马吧?”他应该和席恩一样低调才对。

  “啊?不是。”哈玛盖斯回过神,提起羽毛笔在矿山上画了个圈,接着停在“图利亚”三字上面,“我只是在想,也许这样还不够,得给他们一个实际的警告才行。”

  图利亚城的节日规模比米亚古要塞小得多,又因为在前线,欢庆的气氛也蒙上一层阴影。但官员们还是尽力布置,百姓似乎也想借着喜气一扫灰暗的前景,强迫自己忘掉现实。

  至冬节后的第一天,雪停了,苍空呈现出惊心动魄的靛青色,纯净得没有半点瑕疵,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但是这当中绝对不包括诺因,从低血压的他被吵醒起,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就令他心情大坏。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把报告拍得啪啪作响,诺因清秀的脸上写着不爽两个大字,“矿石变质、土地荒芜、树林枯萎——西城又变穷了么?”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是恶魔搞的鬼。”吉西安言简意赅地回答。诺因的瞳仁剧烈收缩:“恶魔!?它们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他头一个反应是——罗兰缩小了结界的范围。部下的补充打消了他的怀疑:“这只有天晓得,但可以肯定结界没出问题,那些炮灰马上就完蛋了,可是它们死了比活着更麻烦,足足有百里的田地就这么变成了腐酸池,还臭气熏天,没人敢靠近。”

  “圣职者……该死,那边没有!”

  “没错,贝姆特城主请求紧急支援。”

  “叫芙米带人去,夏亚·典恩手下也派个火术士小队。”诺因火速做好安排。雷瑟克心细,注意到一个疑点:“是矿山附近遇袭?那恐怕不是偶发事件。”诺因冷哼:“说不定罗兰·福斯那老狐狸和恶魔联手了,他们本来就是魔字辈的哥们。”

  “停止你的偏见,殿下,这对解决事情毫无帮助。”吉西安朝主君发热的大脑吹去一道冷风,“除非签下一份没空子可钻的合约,不然罗兰城主是不会相信恶魔这种邪恶生物的,而那几乎是不可能条件。”

  “就算他和某个领主签了,事成后其他领主也可以把他撕成碎片。”雷瑟克插口。

  “所以他才不会这么笨!这些手段他自己都玩腻了。”

  “啊——管他去死!”诺因咆哮,用力拍打桌子,“那披着人皮的魔鬼最好堕落到地狱去!那我就清静了!”吉西安露出忧心忡忡的眼神:“说到诅咒,你还被诅咒之王诅咒过。”诺因无力地垂下肩:“我不是在诅咒他,是在…好吧,算是诅咒,但我打赌那个肌肉男的诅咒也不会对他起作用。”

  “或许摄政王陛下行,克鲁索说她有诅咒师的血统。”

  “行了,你们俩别逗了。”雷瑟克叹着气打断两人的例行拌嘴,“西城的危机和我们切身相关,如果恶魔的行动是有目的的,那我们必须赶快防范。”诺因冷笑:“哼,给他们的老大报仇来了,我倒要看看谁狠。”

  “当然是他们狠。”吉西安毫不客气地打破他的狂言,“虽然席恩被封印,我们的胜率会提高三十个百分点,但我们本来就在零点一以下,上次是靠天助,天助。失去了维烈和史列兰,我们毫无取胜的希望。”

  “这可未必,我从维烈的包里翻出不少好东西。”诺因依然自信满满。

  “醒醒吧,老兄,你忘了雷之幽鬼?她被俘虏期间,席恩不挖空她的脑子才怪。”吉西安只想抓着对方的肩膀摇一摇。诺因存心和他对着干:“难道那小丫头连维烈的包也一清二楚?”

  “好吧,就假设她不知道好了,魔界的装备会比不上维烈?真是如此,席恩早就卷包袱躲起来了。至于我们世界的武器,那些神魔会怕?”

  “肖恩不是有把斩神剑,我这儿也有一把。”诺因认真地反驳,“恶魔就更好办了,阳的福音之戒能让他们统统滚回魔域。其他屠龙枪啦,神圣器啦,也不是废铁吧。”吉西安一时无言以对。雷瑟克却站在损友这边:“殿下,我认为我们不要太依赖装备,使徒的全军覆没就是个教训。”

  诺因有点尴尬:“那是阳…不,老妖婆判断失误,而且席恩既然有那样的实力,使徒迟早都会被灭。”

  “你这叫强词夺理,今后我可不会让你和杨阳胡乱挥霍,由我做合理分配。”吉西安发挥商人本性。诺因正要说给你不就被你贪污了,传来敲门声。

  进来的是门口的守卫,却既不行礼也不说话,两眼空虚地平视前方。雷瑟克第一个看出不对,拔剑挡在主君面前;吉西安丢出一个风缚;露蒂丝大声唤人。

  “诺因城主。”守卫口中吐出少年清亮的嗓音,“我和妹妹就在门外,有没有兴趣谈一谈?”

  诺因三人面面相觑。

  一刻钟后,哈玛盖斯和卡塔瑞亚站在大厅的中央。

  包括上座的诺因在内,每个人都用警惕中带着惊异的目光打量兄妹俩,意外敌人竟敢堂而皇之地上门拜访。吉西安偷偷施放侦测魔法,确定不是幻术。

  卡雅整个人包在厚重的斗篷里,小手牵着兄长。哈玛盖斯也是相同的打扮,身上有霜融的痕迹,看起来像是长途跋涉而来,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难民,但是他们的容质连最朴素的衣着也遮盖不住。

  诡异的寂静弥漫在室内,伴随着人们沉沉的呼吸,仿佛有一根线无声地绞紧,谁也没有开口,怕一出声就绷断这微妙的平衡。

  直到诺因破冰般的声音响起:“我该说欢迎光临寒舍,还是你们自投罗网?”

  “那是阁下的自由。”哈玛盖斯冷冷地弹回他的嘲讽,毫不退让,“有自己做榜样,想必你有个固定的答案。”诺因挑了下眉,发觉这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少年是块难啃的骨头。

  余人也很稀奇地看到主君吃鳖,向来只有他把别人气得跳脚的份。

  哈玛盖斯脱下兜帽,露出一头缎子似的黑褐色短发,随手将别着桦木杖徽章的绿丝绒斗篷甩到肩后,一连串动作干脆、洗练,不顾周围人被他的举动弄得紧张兮兮,险些没等发令就攻击。

  “噗嗤。”卡雅轻声一笑,帽檐下的笑靥纯真无邪,带着小小的得意。

  这臭丫头!诺因决定一会儿先对她下刀,没有龙鳞保护的躯体也比较好切开。

  “好吧,看来你们是有信心全身而退,但是那个老僵尸已经滚回他的坟墓发臭了,我不介意把你们送去陪他。”

  “比起阁下的乳臭味,食人魔的洗脚水也是香水。”哈玛盖斯淡淡回讽。诺因眯起眼,继和席恩对峙以来第二次感到挫败,不愧是父子:“我乳臭?回家照照镜子,小鬼!”

  你没资格说他。吉西安等人斜睨主君的娃娃脸。果然哈玛盖斯道:“我知道我表里如一,不像某个装嫩的大叔。”

  卡雅嘻嘻笑起来,此刻满室的火药味已浓得点个火就会爆炸。

  “你这人不人,龙不龙的小怪物,特地来为你的疯子老爸出气吗?”气过头,诺因反而冷静下来,换了个表面放松实则戒备的坐姿,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虽然我不认为贬低他人是高明的话术,但我也没有接受一个真正的杂种恶意谩骂的兴趣。”哈玛盖斯态度不变,只有语气冷上几分,“我今天来也不是废话的,你的脑子可能无法理解,但是在场至少有些清醒的人——我相信法师是能够听进忠告的生物。”

  “没错,你可以忽略他。”吉西安一点也不给主君面子。卡雅发出清脆的笑声,抬起头,处在她对面的众人顿时像被雷劈中般僵立当地,瞪着她非凡的美貌,若非他们还有血色,简直像中了石化。

  呜,就算第二次看,还是有被击中的感觉。守备范围在十五岁以上的宫廷术士长担心自己成了恋童癖。卡雅盯着他的胸口,睁大眼:“咦,你身体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啊?”她说的是神语,吉西安有听没懂。哈玛盖斯猛地转过头,蓝眸亮起侦测术的魔法图纹,接着被锐利的冷光取代。以为他对友人施法,诺因拔剑急挥:“吉西安,闪开!”

  轰隆!缠绕着电弧的青色剑风直直撞上一面墙壁,却只震下一片石粉,显然四周布下了结界。哈玛盖斯被一分为二,却没有倒下,漾开一圈波纹,消失于无形。

  “幻术!?”吉西安难以置信地大喊,随即苦涩地意识到龙所施的高等幻象不是他一个凡人魔法师能识破的。

  诺因和雷瑟克也相继醒悟,一声令下,法师赶紧吟唱咒文,试图让隐身的古代龙显形;精兵团的精锐手持寒光闪闪的附魔武器,团团围住小小的女神。

  “你们真是群野蛮人。”卡雅毫不惊慌地站在原地,神色无惧,婉转娇柔的声线一如天国的音乐,令人杀气尽消,“难怪大哥说对你们这些家伙只能用狠的,可是你们还是学不乖,真叫人难办。”

  “臭丫头,你说得冠冕堂皇,莫非你是来和谈的吗?”诺因嗤之以鼻。

  “当然不是,你们害父亲成天躺在床上,都不理卡雅,这笔帐我们会用十倍的代价讨回。不过口头威胁没有震撼力,才打算让你们见识一下。”

  蓝光一闪,一柄深蓝色的冰晶长枪从女孩手中飞出,贯穿殿堂的穹顶,一大块石壁轰然坍塌。

  众人只觉眼一花,没人看清她怎么动的手,十几位布结界的法师就被反震力震得吐血。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从宫廷术士长胸前透出,带起一串血雨。

  “吉西安——”诺因和雷瑟克骇然变色,余人也纷纷惊呼。

  “不要动。”哈玛盖斯冰冷的警告定住他们,在龙威的增幅下压力加倍,“他的防身结界倒是不错,只是一不小心会爆了他自己。”话音刚落,会客厅里鸦雀无声,只回荡着伤者偶尔的低咳。

  居然是魔族。正要细摸,哈玛盖斯感到一阵奇异的震动,眼神忽闪,抽回手。

  启动了么。

  人体倒地的重响惊醒了众人,冲出几步又再次僵硬,少年手持龙爪幻化而成的大剑指着昏迷的青年,示意妹妹走近:“这是只有我们三分之一力量的幻象,你们就毫无还手之力。”

  “放开他。”紧张地注视好友,诺因咬牙道。

  哈玛盖斯摇了摇头:“你总是分不清主谓,像你这样软硬不吃的人类倒也少见。”卡雅皱皱鼻子:“单纯的搞不清楚状况罢了。”

  “见鬼!如果你们是来立威的,现在目的达到了!”

  “不,这是意外。本来我是想说,主人埋在杨阳小姐体内的种子还有效,你们的头发也都保存得很好,血龙王陛下和月先生还在冥界作客。”

  若诺因眼中的火焰是实质,哈玛盖斯早就烧成了焦炭。

  “你这卑鄙小人,你的主人已经恶有恶报,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你!”露蒂丝气愤难耐,含泪怒骂。哈玛盖斯没有动怒,沉静地瞥了她一眼:“也许吧,天理的确是存在的。”

  什么?露蒂丝一怔,却见对方收起剑,和妹妹手牵手走向大门。

  “告辞。”

  连续跳跃了几次,卡雅停在一家烤肉摊前,拉拉兄长的袖子。

  叹了口气,哈玛盖斯掏腰包帮她买,看了看货币上的花样,犹豫道:“这个可能不能用,你稍等一下。”

  “好~~~”

  找了家当铺,换到更多币值的钱,哈玛盖斯匆匆赶回,卡雅已经在幸福地大嚼,身边黑压压围了一圈人。

  “借过。”好不容易挤进去,哈玛盖斯责怪,“卡雅,怎么可以不付帐。”

  “是大婶和叔叔们请我的。”卡雅孝心地递给他一半。哈玛盖斯轻敲她:“这也不行,不能吃白食。”语毕,转向看妹妹的美色看得出神的摊主:“女士,多少钱?”

  “呃…啊?不要钱,小弟,你拿着吧。”

  哈玛盖斯温和一笑,坚持放下几枚钱币,拉着妹妹离去。依依不舍的人们目送两人的背影交头接耳:“多么漂亮又有礼貌的孩子啊,一定是教养良好的贵族出生。”

  如果他们听到兄妹俩接下来的谈话,恐怕就不会这么想。

  “大哥,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他们都是统治阶级,死了会出乱子,主人不想惹麻烦。”哈玛盖斯轻拭妹妹嘴角的油渍。卡雅不解:“这不是正好吗,群龙无首,父亲就可以轻松接手这个大陆,成为至高无上的王。”哈玛盖斯不知怎么回答,总不见得说席恩是打着敷衍了事的主意吧。

  “我想主人会设法让恶魔定居,但是不会真的建立一个国家,他无意管这些俗事。”

  卡雅不开心地嘟起小嘴,随即释然:“算了,这是我的任务。”哈玛盖斯笑了:“呵呵,那我拭目以待。”

  “嗯!”卡雅当仁不让地抬起下巴,黑眸晶灿闪亮,“到时我会把反抗我的人全处死,才不像父亲和大哥轻饶他们。”

  “哈哈,这……”哈玛盖斯为可怕的未来忧心,斟酌地劝道,“卡雅,管理别人是一门大学问,光用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也显不出你的本事。”

  “对哦。”卡雅虚心受教。哈玛盖斯决定回去给她看相关的书籍,防止悲剧发生。

  “啊,大哥,那个哥哥这里有颗珠子。”卡雅拍拍胸口,好奇地问,“他是谁啊?”

  “魔族。”哈玛盖斯神情一凝,喃喃道,“没想到吉西安·凯曼是魔族。”卡雅紧张地变色:“那你还放过他!?魔族不是父亲的敌人吗!”

  “是的,我想搞清楚他为何假扮人类,还有维烈·赛普路斯为什么把他留在人界。他似乎觉醒了,看他之后怎么办。如果回魔界,对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也是一大损失。”

  “哦,活该,我讨厌那个很嚣张的人。”

  哈玛盖斯垂下眼,神思不属地扫视脚下被雪水冲洗得明亮光滑的青石板路面:“其实我才没兴趣理睬那种不自量力的家伙,是担心他们和众神合作,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妨碍。另外,能惊动暗黑神的话,说不定主人会醒过来。”

  “原来如此。”卡雅恍然大悟。哈玛盖斯回过神,朝她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我给你点钱。”

  “咦,买什么?”

  “不买什么,你身上应该放点钱以防万一。”

  “才不要,又重又难看,我有宝石啊。”卡雅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珠宝盒。

  “太浪费了,宝石是魔法触媒。”哈玛盖斯并不吝啬,他的养父堪称全世界最富有的人。当年东方学舍聚敛了四大陆的财富,被席恩占领后自然归他了。还有暗月法师公会,他老师们的遗产,恶魔的收藏,神界的财宝……真是钱多得无法形容。从小睡在金山银山里,虽然还保留着龙类酷爱发光物事的天性,哈玛盖斯也对金钱没概念了。但是大方不等于挥霍,这方面席恩教育得很好。

  身为魔王的兄弟,肖恩奉行的却是吃光用光玩光的“三光”政策,一穷二白,积蓄为零。

  “好嘛。”卡雅接过兄长给的钱包,和所有的空间袋一样,灰扑扑的,不过做工非常精细,一只夜鹫昂首独立,艳红的螺石装饰它的眼睛,背面还有淡雅的合丽草底纹,“好漂亮,我喜欢。”

  “我照主人的式样缝的。”

  “父亲会用这种?”卡雅傻眼。哈玛盖斯也一直奇怪,最近才猜出多半是法娜的作品:“总之你拿着,最好绣点花纹上去,免得和主人搞混。”

  “嗯。”卡雅小心翼翼地收起,一蹦三跳地冲到前面,金发上的银铃随之脆响,“我们回去吗?这几个城的结界已经破坏了,看不出他们布阵的能耐还挺高。”

  “应该是月先生的成果,那是古魔法阵。”哈玛盖斯上前系紧她的围巾,戴好兜帽,遥望远方,“再去西边看看。”

  战争比哈玛盖斯预想的更快爆发,不得不说罗兰的行动之迅速不亚于诺因。在西城的骑兵和北城的守军还在边防以诺僵持时,一支部队不知用什么方法通过了可怕的食肉森林,出现在敌人后方,和城里冲出的友军前后夹击,大胜炎狼、独角兽两支佣兵团,战线一口气推进到靠近中部的地带。

  之前的战斗中,妖灵族的战士表现出强大的单兵作战力和灵活机变的团队协作,虽然以他们的人数还无法作为预备队投入,也给北城军造成了相当损失,甚至还有高级军官被那位强悍的女族长击杀的情况发生。所以这次,自愿断后的他们遭到卑鄙的投毒攻击,由东城满愿师制作的简易生化武器(注:胡椒、石灰、狼粪混合点燃)瘫痪了所有人。

  接到俘虏交换通知的肖恩心急如焚,罗兰的要求很简单,三天内弃械投降,不然一天砍两百个人头,第三天全部砍光。事实上他根本不打算放过这支异族,也不指望师公来自投罗网。肖恩是会这么蠢,但他周围的人可不傻。

  果然苍穹军团长脑筋一转就想去救人,有先见之明的副官也不废话,手上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就对准脖子。

  “下官发誓,您一离开驻地,就自裁谢罪。”

  “亚法!”肖恩气急败坏,他毫不怀疑部下是认真的,娃娃脸青年一脸平静,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决烈”两个大字。

  “那怎么办?就放弃他们?席娜和她的族人是为我才参加这场战争,里面还有佛利特的同伴!”

  “我很遗憾,但这就是战争。”亚法神色不变,悠闲地把玩匕首,“您可以打晕我走,但是除非我一辈子不醒来,这誓言依然有效。我也对其他几位军官下了严令,走的路上不会寂寞。”肖恩气得说不出话来。

  “留下来吧,您去了也无济于事,只会赔上一条命。”

  内心深处明白部下的劝告是正确的,却无法减轻负罪感,肖恩痛苦地抱住头,断断续续的抽泣逸出唇。司空见惯的亚法无奈摇首,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困境。

  不止北边失利,南城方面也不如原先预计的顺利。除了开始几个领地的驻军来不及撤走,之后就地取得补给越来越困难,领民不惜烧掉冬季储粮,宁可饿死也不给侵略者抢走,西境本土光是负担前线的物资就非常吃紧,讨伐军的步伐因而拖慢,几乎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蕾雪本没有这样的魄力实施坚壁清野,然而高阶祭司们却很好煽动,一句“消灭魔族”就行了。何况南城人民对形同背叛,与万恶的西匪携手的中城军是切齿痛恨。看到这些眼光,希莉丝虽不到心如刀割的程度,也不禁动摇沮丧。最糟的是梅莲可拨给她的骑兵部队已有不稳的迹象,她们本来就不是效忠她而是迫于命令,不过还不至于叛逃,只是士气指望不上了。

  另一方面,在西城的南城军按兵不动,没有给苍穹军团可趁之机。还设空城计诱骗敌人上当,幸好亚法和月影佣兵团的情报工作做得扎实,才没让他们得逞。但是乘着连日的阴天,东城的空军又大肆发威,穿过云层奇袭运输队,战果辉煌还暴露了中城的秘密武器,地下兵工厂的巨人兵。这一仗显出空马优异的耐力,居然能在长途飞行后,还在高空潜伏了半天。防御力不高的弱点,在敌人缺少弓箭手和魔法师之类远程兵种的情况下,也可以忽略不计。而且空马骑士使用的并不是受风压影响大的短弓,而是投掷力强的双抢和阴损的落石雨卷轴。

  如今再攻打南城首府拉鲁也没什么意义,诺因果断地下令全力夺取凡尔加平原。己军的劣势众目昭昭,只有争取长期战的资本。而只靠西城的话,且不说那块刚正常化的不毛之地在年内能否有大的起色,首先在盟约关系里中城就会逐渐弱势激发潜在矛盾,月曾经忧虑的事他不是不明白。

  不过目前比战事更让他焦虑的,是吉西安的昏迷不醒……

  火上浇油的消息紧跟着传来,火鸟军团长竟然不服从他的命令,伙同支援的血徽、逆十字两支佣兵团,急速向拉鲁挺进,以极端残忍的手段搜刮粮食。无论如何,焦土策略也不可能彻底,第一是时间不够,第二是人员配合问题,大部分人受得住自己饿肚子,却会留下老人和孩子的口粮,偷藏的更是比比皆是。地毯式搜索后,至少联军暂时不用为补给发愁,一切反抗也被及时而有效地镇压。

  “希莉丝疯了!?她在搞什么?”诺因怒火冲天。师妹抢粮的行动是很正确,但就算她攻下拉鲁,宰了蕾雪和高阶祭司,也只是战术上的胜利罢了,对全局毫无帮助还拖累!罗兰会顺理成章接收南城绞杀这一小簇敌人!更不用说,少了这支援军,西线的作战将受到怎样的直接影响!

  希莉丝·佛罗伦兹为何失常,除了餍魔之王格蕾茵丝,就只有被封印的魔王席恩·奥古诺希塔知晓。

  “大事不好了!”

  从各种途径探听完小道消息的轩风一进工厂就大声嚷嚷,杨阳和耶拉姆关心地围上来,昭霆整颗心已经扑在她的“高达”上,压根没听见。

  “肖恩告诉我了,席娜她们全被俘虏,现在恐怕……”杨阳黯然长叹,尽管和妖灵们交情不深,还是颇为感伤。轩风摆手:“不是这个,虽然这也很糟糕——北方失守了!要不是一条河冒出来,只怕矿山也要沦陷!”佛利特揪着胡子道:“那是地下河,小丫头没见识。”

  “东城军会打过来吗?”切身相关的危机使杨阳紧张地问,“贝姆特城主应该有对策吧?”

  “他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小气鬼。”抱怨了一声,轩风凝重地道,“南边也不妙,我们这儿第一批送过去的魔像差不多全毁了,士兵们拼死才没让敌人拣着一块回去研究。”

  “真糟。”耶拉姆直截了当地评价,转向钢铁巨龙原先摆放的位置,“只剩这个了。”

  其实技术优势等同以少胜多的奇策,很少凑效,同一时代更难以真正领先。即使一时取胜,敌方的智士也会马上想出破解之法,除非像这种挖到宝和压倒性强的情况。

  轩风长吁短叹:“是啊,我在想是不是该和东城和谈。”耶拉姆冷冷地道:“和谈是在双方实力差不多的前提下才会发生,一方弱一方强叫投降。”

  “贝姆特和诺因会作为高级战俘被推上断头台吧,唉,只有拼了。”

  “对了,诺因没事吧?”杨阳关心地问。和轩风一起来的帮佣少女摇头:“也不好,那边是没打仗,可是听说吉西安术士长被刺客杀了。”

  “什么!!”师兄妹俩齐声惊呼。

  “是谣言吧?”耶拉姆追问。轩风的表情十分怪异:“我也是这么认为,那人实在不像短命的人,但军方一直没有澄清,他那些女人也说几天没见到他了。”杨阳和耶拉姆嘴角抽搐,不知该伤心好,还是痛骂一顿。那个花心大萝卜,勾搭那么多“人证”,害他的主君连推个冒牌货出来也办不到。

  蓦地,黑发少女感到食指上的福音之戒震了一下。

  “谁!?”她反射性地喝问,当回音传入耳中,愣怔地垂下头,眼中满是困惑。耶拉姆飞快地抽出鞭子,轩风叫在场的人小心,然而等了一会儿不见异样,法师也回报没有入侵者。

  “怎么回事,阳,谁在这儿?”

  “我…我也不知道。”杨阳慌张地解释,“戒指突然……啊!”一言未毕,她的右手自动抬起,镌刻着铭文的精金戒面射出一道激光似的细线,打在十来米远的组装间附近,浇铸出两个身影,都罩着斗篷,其中一人兜帽滑下,平举的右臂前浮着一层薄薄的光壁,挡住了杨阳的攻击,也照亮他犹带稚气的面容。

  “哈玛盖斯!”杨阳失声大喊。

  在杨阳的印象里,哈玛盖斯一直是个安静而乖巧的孩子,温和有礼,心地善良,和他邪恶的养父截然不同,所以他会像做贼一样偷偷溜进来,实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神力共振……”哈玛盖斯一皱眉,食指在胸前飞快勾画,湛蓝的魔力丝线组成玄奥的六芒星阵列,包裹住他和身后的妹妹。

  “你们是什么人?”法师队长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做出格杀的手势,这里的技术决不能外泄,若非中城满愿师认识这个少年,他早就下令围攻了。

  哈玛盖斯更快反应过来,全身散发出一股霸悍绝伦的气势,像巨大的冰枪贯穿灵魂,离得近的人们当场昏厥,不少法师口鼻间喷出鲜血,显然受了严重的内伤。操法者的精神力远比普通人强,对精神攻击也就敏感得多,何况这是混合了神威的龙威。

  杨阳等人也站立不稳,多亏了福音之戒及时张开了心灵屏障,才没倒下。

  卡雅站在兄长后面,她也感到了强大的压迫力,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有种亲切感,好像在哪里经历过相同的感觉。

  模糊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浮起,她在祭坛上,远远看见兄长泪流满面地对一个人怒吼。那人的背影异常熟悉,乌发及膝,身穿黑天鹅绒长袍。两个人似乎在争执,说话声逐渐清晰……

  “禁魔之印。”清晰稳定的神语打断了她的回忆,“静音·封门术。”两扇大门轰然合上,淡青色的流光覆盖了石壁,无数魔法符文从哈玛盖斯指间飞出,宛如散射的流星一一击中每个法师,没入体内不见。

  还有战斗力的人们呆呆看着这一幕,杨阳这才真正意识到:哈玛盖斯是席恩的养子,也就是说,他也是个厉害的法师。

  纯金色的流光破开昏暗的地底空间,被这道光照到的人们都觉身子一轻,龙威的影响被一扫而空,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但是法师们惊讶地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施法,少数眼尖的还注意到隔音结界和封门术并没有消失。杨阳心下不解,她用的是驱散、祝福和圣光护体,照理不该如此。若月还活着,会告诉她神术的效果取决于威力,而哈玛盖斯的神力当然远胜她拥有的神器。

  “等等,别动粗!”见几名战士拔出武器,杨阳急忙阻止。且不说这些人决不是一条龙的对手,在这里冲突,很可能引起坍方。

  “哈玛盖斯,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破坏那头龙魔像,看来它已经不在这里了。”哈玛盖斯示意妹妹进组装间盗取相关文件,然后用一个高等幻象掩盖住她原先站的位置。

  “为什么?你和罗兰城主联手了?”想起最近一连串怪事,杨阳的脸色变得难看,“那些恶魔是你放出来的?”哈玛盖斯坦承:“没错,不过我没有和任何人联手。”

  “混蛋!”作为直接受害者,西城一方的反应激烈得多,差点就操家伙动手。

  “你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做,席恩的封印也不会解开。”杨阳不断说话拖延时间,她是混乱神的神女,使用协调神的神器会受到强烈的反噬,现在全身剧痛难当,仅次于被席恩诅咒时,真是不想再来一次。

  哈玛盖斯眼神一沉,脑海中浮现出清晰的画面:一根插在养父胸膛上的箭……

  “目的?你们屡次来犯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耀目的闪电呈链状四下飞舞,直击到的魔像电花乱闪,眼看就要报废,被神力庇护的守卫终于冲了上去。而沉默术也在同时解除,法师们惊喜地发出自己最拿手的魔法。

  “冰魄立方阵·绝对零度冷冻波!”

  一个透明的多面晶体刹时罩住小龙,挡住了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攻击魔法,然后无差别反射。地下工厂顿时被打得千疮百孔,轰鸣伴随爆炸接连响起,像要塌了一样。几个少女忍不住尖叫,运气不好的法师连续被强酸箭和火球打中,死状极惨。反而是那些战士还没靠近敌人就撞上极寒之气,被彻底冻结,每一个细胞都在瞬间坏死,如同覆上冰冷白霜的机体,死气沉沉地伫立着。

  “住手!”变故来得太快,杨阳只来得及救下附近的一些人。

  “昭霆!”耶拉姆第一时间跑向较远处的师妹,急得满头大汗。让他松了口气的,那台魔像里传出微弱的声音,夹杂着牙齿打战的咯咯声:“好…好冷,我没事,这大家伙够硬,之前的雷电也被阿旺吸收了。”

  上空洒下一声清鸣,火凤凰展翅飞回主人头顶,看来昭霆能逃生不光是托了座机的性能好。哈玛盖斯特别瞄了一眼,能抵挡绝对零度冷冻波,光靠灵兽决不够——这台魔像不是凡品。

  锵!一把战斧重重敲击在冰面上,连条豁口也没留下,佛利特不禁破口大骂:“乌龟小子,出来打!”哈玛盖斯甩手一道雷劈过去,电得矮人的胡子根根翘起,倒是没受什么伤。席恩承过这个种族的情,虽然早已报恩过了,古代龙还是下意识地放过他。

  魔像几乎全毁,人员损失惨重,加上肉体的疼痛,杨阳此刻是真的火了,握紧拳头准备发动神器的力量:“你今天是来赶尽杀绝的吗?那我们就来拼拼看!”

  “这句话该我说。”哈玛盖斯眼中的狠光轻易压倒了杨阳的怒气,“不要攻击,不要妨碍我们,我就饶你们性命。”

  咕嘟!幸存者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被超绝的魔力和对方表现出的威势震慑住,只有师兄妹三人还勉强保持了冷静。毕竟他们经历过许多生死攸关的冒险,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强者,但是对看片刻,也束手无策,敌我的实力相差太大了。

  突然,杨阳心一动,想到一个可行的计划,顾不得仔细推敲,魔族的不死之身,强大的异能和两件神器给了她无穷勇气,也免去了她的后顾之忧。

  黑色的火焰以中城满愿师为中心爆发,哈玛盖斯只觉身体一沉,接着一颗炽白色的火团和金黄色的光束接连飞来,是[飞焰]最强的能量形态神之焰和戒灵的全力一击。

  在小龙看来,这次攻击简直愚蠢透顶,冰魄立方阵不但能防御和镜返,还有扰乱视听的作用,神之焰和圣光之箭根本没有准头。而区区一倍重力,他轻轻一挣就恢复自由了。

  这就是暴发户的心态吗?想他得到雷神的神力后,反复练习不下千遍,才用于实战。而这位宰相之女,就仗着天赋优势乱打。

  不再手下留情,哈玛盖斯看也不看射偏的白焰和光箭,右手前伸做了个咬合的手势,无形的力场之牙穿过神力障壁,狠狠咬住那只戴着戒指的手,鲜血迸溅,杨阳大声惨叫,史列兰赠送的银色臂环融解成一片光幕裹住伤口,在手指被咬断的前一刻遏止了攻势。

  “阳!”昭霆驾驶着魔像往前冲,哈玛盖斯丢出一个大面积油腻术,让她和耶拉姆跌了个倒栽葱。幸好少年机灵滑得远,才没被压扁。

  砰!变生肘腋,哈玛盖斯捂住胸口,无数镜像也做出同样的动作,碎裂成粒,真正的碎冰颗粒,连矮人的斧头也砍不进去的冰壁居然碎了,还碎到这种程度……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处,一个黝黑的洞口,不足25毫米宽,小巧的金属管状武器,握在一双微微颤抖的手中,属于女性的白嫩柔荑。

  “是枪……”哈玛盖斯喃喃道,一眼认出和养父曾让他和妹妹试做的“枪”类似。是他大意了,事先侦测了法器的波动,却遗漏了这种没有附法却威力惊人的武器。

  杨阳吃惊地看向他,比起轩风用枪轰杀敌人,哈玛盖斯知道枪的存在更叫人意外。

  哈玛盖斯手一挥,那把像是小型机关炮的枪飞向他,杨阳等人目瞪口呆——没受伤!?

  什么怪物啊!

  只有哈玛盖斯清楚刚才有多么危险,一般的龙不会设物理屏障,但他有个人类养父示范,养成了这个好习惯,不然能把冰魄立方阵粉碎的子弹,恐怕龙鳞也吃不消。即使如此,他还是感到一阵难受,似乎是震荡引起的冲击。

  应该还有定位功能,那个女孩不像神射手,就算会用,有冰魄立方阵在,也未必瞄得准。

  将战利品投进自己的次元空间,留待回去研究,古代龙眼底多了几分戒慎。据席恩调查,魔界只有一百多公里大小,不用他出手,随便谁扔个禁咒就搞定了,有够不符合威名的可怜巴巴。但是魔族掌握着这么可怕的技术,将来务必要慎重对待!

  “大哥,完事了!”卡雅欢快的嗓音打破僵凝的气氛,杨阳等人愕然瞪视她穿过一层膜似的光墙,跑到哈玛盖斯身后,与幻影重合,懊恼不已:这样明显的破绽!真正的卡雅怎么会不管她老哥的死活!

  “好,走。”

  “等……”杨阳不甘的阻拦只吐出一个字,兄妹俩就从原地消失,只留下一室狼藉,和呼啸而过的冷风。

  好半晌,众人才回过神,苦涩地开始收拾后事。

  幸运的是,除了龙魔像早就解体被诺因用空浮舟运走,第二第三批也搬到了地上,剩下都是年久失修、或两城的法师无法操控的特殊魔像。昭霆的黄金骑士(注:五星物语中的MH,当然这里是借名)就是一台原本以为是废铁的魔像,是她用惊人的战斗直觉把它找了出来。

  真正令人焦虑的是文件的失窃,这些宝贝若落到东城手里,就算他们短时间内造不出魔像,也能掌握各魔像的性能弱点。

  “哈玛盖斯说没有和任何人联手,我想是真的。”难辞其咎的杨阳向西城城主道歉,并提出自己的看法。贝姆特摇摇头:“无论是不是都无所谓了,德修普动作很快,不会给东城机会。”

  “那就好。”杨阳松了口长气,临时想到一个主意,“我们可以反过来宣扬罗兰城主和恶魔联手啊,东城的士气一定会动摇!”

  “没用的,不是我自打嘴巴,我城的声名确实不好,即使罗兰·福斯和席恩合作,反响也不会很大。而且他是[人柱]的事人尽皆知,消息放出去,多数人只会认为他缩小了结界,何况这件事不能泄露。”

  “为什么?”

  “德修普快发动总攻了,这时候给东城听到风声怎么行。”贝姆特笑道。杨阳蹙眉沉思,抬起头:“对不起,贝姆特城主,我想回图利亚城。”

  城外的小树林里,魔法的光芒一闪即隐,两个小身影轻巧落地。

  “大哥,我们回去吗?”卡雅惬意地吸进沁凉的新鲜空气,在残留着积雪的草地上蹦蹦跳跳。哈玛盖斯谨慎地扫视四周,才道:“嗯,我们要回去为迎战众神做准备了。”

  “耶——”

  卡雅的欢呼被突如其来的寒气冻结,周围的常青树在一刹那凋零枯死,苔藓地衣从根部发黑萎缩,像烧得起皱一样。仿佛夜空的惊雷,带着使人头皮发麻的凄厉尖啸,无数海啸般层层叠叠的负面感情汇聚成肉眼可见的巨大漩涡,在两人面前旋转着、蠕动着、咆哮嘶吼。

  哈玛盖斯第一时间将妹妹拉到身后,脚下铺展开繁复的魔法阵,拉起半球型的闪亮光罩,把怨气牢牢隔绝在外。他紧抿着唇,冷汗从背脊流下:这么庞大数量的恐怖怨念,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卡雅,坚持住!”

  “我没事。”小小的女神吓了一大跳,两手紧紧攥住兄长的衣角,同样是负面感情和复数魂灵的凝结体,她的确感觉很不舒服,但是席恩制造的魂晶非常稳定,她并没有受到本质的影响,“这是什么啊?”

  回答的是对方,黑色烟云翻滚着凝聚成近乎实体的人形,那竟然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顶多二十出头年纪,淡淡的紫色长发如同秋月下的薄雾,在夜辉中婉转地流动着朦胧的光与影,皎洁的月光柔柔地披在她身上,将她雪白的肌肤、梦幻般的蓝眸和浅紫的纱裙溶成水漾的柔媚,高雅得不沾一丝俗尘。

  她的气质毫无邪气,和身边汹涌的黑潮形成鲜明对比,但就连最凶暴的杀意,也在她柔软的裙裾下平缓。

  “你…你是谁?”哈玛盖斯瞪大眼,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他的知识告诉他对方是器灵一般的存在,可这个女人是人魂,还是没有恶念的干净灵魂!这要多强的执念才办得到?

  “我是罗莎米亚·蒂奥特·科尔修斯,英雄王朝最后的公主。”女子的声音轻软如丝,却透着一股奇异的韧性,像是默默绽放的脆弱小花,有着不为人知,承自大地的坚持,“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前妻。”

  晴天霹雳也不及这句话震撼大,哈玛盖斯愣愣地张开嘴,恍悟了对方的来意。秋水般的明眸盈盈闪动,似乎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罗莎米亚伸出白瓷般的柔荑,一些晶莹的细沙在她掌心闪耀。哈玛盖斯忍痛拔下一片龙鳞,小心翼翼地托起这些金沙似的粉末。

  “给我行吗?”少年的声音因负罪感而沙哑,直直注视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交给肖恩先生不是更好?”

  罗莎米亚笑着摇首,一个轻盈的转身,带起翩然若梦的风采:“还有很多,我要全部找回来,他的灵魂被炸碎了,幸好里面都有神力,不会消失。”

  “要找到什么时候?”哈玛盖斯说不出劝解的话,即使找回来,帕西斯可能也恢复不了原样了。

  “不知道,也许是永远吧。”

  兄妹俩默默目送英雄王朝最后的公主微笑离去,继续漫长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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