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那副昂贵的画描绘着一艘正在深蓝大海中航行的船,船的样式并非大航海时代拥有高高船舷的多桅帆船,更不是最近十几年少量制造的蒸汽船,而是更加古老、宛如龙舟般低矮的维京船。它有着弯曲船首和怪异野蛮的船首像，浅浅的船身里坐着几个无忧无虑的人,他们有的在桅杆上倒着攀爬，有的在拨弄着鲁特琴，有几个聚在一起张大嘴似乎在大笑……他们的共同点是丝毫不关心船的航向，没有一个人手里拿着船桨,也没有一个人掌控着风帆,似乎在他们眼中，辽阔的海洋和自家后院没什么区别。
一千多年前,维京人就乘坐着这种小舟渡过汪洋大海，去到了欧洲很多地方。即使在大航海时代的多桅大帆船上，海员们也必须怀着九死一生的信念,这种露天没有船舱的小舟常常倾覆,让所有乘客都葬身大海。正因为如此,在传统文化中,维京船往往象征着鲁莽和勇气。
但画中乘坐船的人显然并非骁勇善战的勇士，他们嬉笑怒骂,画家生动的笔触描绘出他们神态中异于常人的谵妄。
这是一艘“愚人船”。
在精神病院普及以前，欧洲常有流放疯人的传统,他们把痴愚之人集中在一艘船上,任他们随波逐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在不可捉摸的命运安排下，他们是自由的囚徒，也是通往绝望的旅客。
这幅画并未完成，还缺少很多细节的描绘。中世纪的画家不少人创作过类似题材，他们认为愚人船的乘客都是道德败坏之徒，构图上会凑齐象征贪婪、饕餮、淫|欲、懒惰、嫉妒、愤怒和傲慢的七个疯人，以这种暗喻警示世人。所以尽管它和精神病院是同类的题材，但愚人船属于“自古以来”，而且它的中心思想隐藏在滑稽可笑甚至有些欢乐的疯人中，没有人会觉得它阴森恐怖、令人不安。
更何况这幅画还使用了很多昂贵的青金石，艳丽的矢车菊蓝构成遍布整个画布的大海，即使只为了回本，那位画商也有必要让马利诺把它修饰完成，它现在被放在一架很久没有动过的旧画架上等待修饰，但不知道是马利诺太过于忙碌，这幅《愚人船》就一直在那，伦敦工厂昼夜向上空排放的烟雾让它表面落了一层薄灰，他却一笔也没动过。
“这是？”伊薇特问。
“《愚人船》，这也是斯通先生未完的画作。”莫里蒂小姐显然对油画题材也有些了解，她想起伊薇特买了那幅以精神病院为题材的《少女的解脱》，看样子或许偏好这种类型，于是热心地给她推销起来，“您知道的，青金石非常昂贵，这幅画不光具有艺术价值，您的访客但凡有基本的鉴赏能力，就该对如此大片奢华的群青色惊奇不已，看它已完工的部分，那漂亮的矢车菊蓝是多么纯净，绝对没有掺杂一丝便宜的普鲁士蓝。”
“为什么这幅画没有补完？就这样放着不是太浪费了吗？”
“……画商的想法总是和艺术家不同，赫斯特先生拒绝继续在这幅画上追加投资，他无法接受把青金石用在神祗和贵族以外‘无关紧要’的东西上。但马利诺是位追求真正艺术的人，他甚至退掉了半间屋子，只保留楼上的两层，打算自己贴钱完成它。”莫里蒂小姐说话的时候有些幽怨，或许她也不支持画家轻率的决定，“如果您愿意资助他青金石，我想他一定非常乐意尽快为您画完，只有马利诺是真正理解斯通先生的人，虽然赫斯特先生的委托其实让他的生活过的更加拮据，但他却非常热爱和投入这份工作，就连斯通先生的日记他都常常一遍又一遍地看。”
“等等，您是说已故的斯通先生？”
“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像马利诺这样努力去复原别人的画，就算尽善尽美，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和名誉。”
“我能看看斯通先生的日记吗？”
“……嗯，没问题，但请您小心，马利诺很珍惜这本笔记，要是被弄脏弄皱了，他会生气的。”
莫里蒂小姐熟练地从一块当做静物背景的布后拿出一个旧笔记本，伊薇特接过来一看，这本来就已经够脏了，上面布满了油画颜料的污迹，她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弄得更脏。
她小心翼翼把日记翻开，避免被颜料沾合在一起的书页不小心被自己撕破。略去之前一堆看起来像是文人相轻的抱怨，她翻到了距离自己穿越时间最近的一段。
1836年10月2日
【赫斯特终究只是个商人，他完全不懂艺术，但比起普通的庸人，他这样独断专横的半吊子对艺术的伤害更加严重，他企图控制我，让我按照他的要求画一些讨好贵族的肤浅之作、一些反映“理智与美德”的愚蠢玩意。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明白，艺术和理智没有任何关系，艺术是酒神的领域，具有神秘癫狂的形体，她并非光辉璀璨的理性之神阿波罗。如果一件作品无法抒发画家的激|情，那它还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吗？然而我却不得不考虑他的建议，达莲娜为我们的女儿请了家庭教师，如果我能保持现在的收入，或许以后她能够进入某些历史悠久的寄宿女校。】
1836年10月9日
【这几天我一直在构思我的新作品，即使睡梦中也无法安静，我喝了很多咖啡，还干掉了至少两打杜松子酒，让我如此魂牵梦绕的并非任何凡尘俗世的女郎，或许艺术之神在给我启迪，我决定创作一幅献给酒神的贡物，剩下就是选定题材的问题了。】
1836年10月11日
【尽管伦敦到处都是醉汉，但他们无法提供给我任何灵感，希腊人在酒神节的纵|欲更具诗意，乃是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状态，或许我不应当把重点放在酒上，而应该透过这个意象本身，思考酒与豪饮下的深层含义。他实际上预示着以酒为媒介，解除人性的束缚，让天性复归自然。这才是酒神的真正的意义，好酒贪杯的愚人无法承载艺术的光辉，我应当去精神病院寻找真正的狂人，正好伯利伦医院最近会开放展出，我决定买一张票看看。最好还是不要带达莲娜了，她胆子非常小。】
伯利伦医院……
尤利西斯说组织搜查过这具身体之前呆的精神病院，正好就是画家提到的伯利伦医院。这个时代精神病人几乎不存在隐私，贩卖门票开放参观是精神病院的一大收入来源，他们把票卖给好奇的市民，就连一些贵夫人和千金小姐也常常来，就像现代人逛动物园一样。
以前的这具身体是不是也如同动物一样，惊恐万状地被铁链锁着，迎来一个个令人不快的探寻目光呢？
1836年10月13日
【今天参观的人并不多，或许常客们的好奇心已经在昨天得到了空前的满足。据说当天精神病院公开展示了一次名为“冰锥疗法”的全新手术，这个医院占地面积庞大，他们甚至拥有一个专门用来展示手术、像是圆形剧场般的大礼堂，漏斗形状的房间环绕着阶梯座位，医生就在漏斗最下方的舞台上展示他们精湛的技艺。不过很遗憾的是，手术失败了，我在停尸间看到了覆盖着白布的尸体。】
时间上果然对的上，10月14日是她穿越过来的日子，看来在斯通参观完后第二天，精神病院的医生就把尸体卖给了黑袍人。
1836年10月21日
【疯狂是一种恐怖而美丽的东西，人们通常认为这种非自然的状态荒诞不经，令人不安，但自从那天的参观后，我总觉得理智的丧失或许会赋予人奇异的力量。关押病人的房间环境恶劣，而他们却兴高采烈，安之如怡，饥饿、疾病、寒冷、疼痛……精神病人不会被外界的痛苦所影响，他们或许已经成为了某种野兽，所以才能够忍耐自然的严苛。】
1836年10月28日
【我开始作画，就叫《少女的解脱》吧。】
1836年11月5日
【不顺利，一切都不顺利，这不是我想表达的。】
1836年11月19日
【达莲娜让我出去走走，我在构思作品，没空理睬她，她有些生气，送来午餐时候也没和我说一句话。】
中间有至少两个月是在抱怨和咒骂那张《少女的解脱》，斯通认为它立意仍然过于肤浅，并时有夹杂与妻子达莲娜的吵架，斯通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他日复一日，把时间浪费在坐在画架前发呆和走来走去踱步上，家里近两个月没有分文进账。阿尔比恩人很少有存款的习惯，在这个就连银行高级职员也以周薪发薪水的时代，连续2个月没收入无疑会让家庭陷入危机。
1836年12月25日
【愚蠢的圣诞节，在两千年前，根本就不存在三位一体的宗教，希腊罗马先哲也从不过圣诞，为什么达莲娜老是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烦我？！】
1837年1月3日
【追求艺术的途径似乎和现实生活背道而驰，为什么只要我处于清醒中就会感觉到痛苦，房租、食物、燃料、该死的小鬼还总是哭闹……理智已经成为我一切痛苦的根源。】
接下来是一整页泄愤般杂乱无章的涂抹。
1837年1月9日
【达德患有精神分裂症，他旅行途径尼罗河时相信自己心智被欧西里斯占领，立刻回到阿尔比恩杀死了父母，还企图杀死另一个无关的游客，他绝大多数创作时间在精神病院；米开朗基罗因为过度饮用葡萄酒，患上痛风而膝盖变形；贝多芬双耳失聪，伤寒和天花让他从此活在可怕的寂静世界，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痛苦中完成了伟大的作品，是否命运的折磨本身就给他们提供了强烈的灵感？！
有一位法兰西诗人写过：“我们胆怯而软弱，贪婪、衰老、出言不逊。我环视左右，皆是愚人。”
或许我应该换一个题材，比如经久不衰的《愚人船》？正好赫斯特让我画圣母像时给了我一些碎的青金石，正好可以组成深蓝的海洋。】
1837年1月12日
【前所未有的灵感和巨大飞跃，它会成为我的杰作！】
1837年1月18日
【这幅画改变了我感知理解事物的方式！我就如同画上的愚人，被遗弃在庸俗无知的丑恶人世，命运之神随意支配着我人生的骰子，唯有疯狂能拯救我！愚人不害怕未知的大海，他们敢于嘲笑海最残暴的风浪，一切苍白无力的威胁终究成为了彻头彻尾的笑柄！
我无所畏惧！我战胜了死亡！】
接下来又是一页潦草的字迹，不过伊薇特已经看不懂了，画家似乎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直到最后一条才稍微约束他的狂放。
这一条没有时间。
【我是个愚不可及的白痴，无药可救的混蛋！我曾以为我战胜了死亡，直到我不得不因为饥饿去敲达莲娜的卧室，看到了她和我们的女儿相拥在一起的尸体。
这几个月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应该吊死在画前，那将是我一生中最伟大的杰作，我摇曳的尸体一定会成为有史以来最绝妙的讽刺，它揭示了人类究竟能愚蠢到何种程度！】
日记在这里就戛然而止，后面的事伊薇特已经知道了。
※※※※※※※※※※※※※※※※※※※※
其实不光精神病院开放参观，19世纪其他医生也会像马戏表演一样展示手术，而且不怎么消毒，当时麻醉剂都没有发明，下手越快说明主刀医生手艺越好，医生会找个人用秒表计时，然后向记者炫耀自己有多快，据说顶级的外科医生半分钟就可以卸掉一条腿（病人死亡率超高，不过没有医闹，大家觉得生死是上帝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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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年前,维京人就乘坐着这种小舟渡过汪洋大海，去到了欧洲很多地方。即使在大航海时代的多桅大帆船上，海员们也必须怀着九死一生的信念,这种露天没有船舱的小舟常常倾覆,让所有乘客都葬身大海。正因为如此,在传统文化中,维京船往往象征着鲁莽和勇气。
但画中乘坐船的人显然并非骁勇善战的勇士，他们嬉笑怒骂,画家生动的笔触描绘出他们神态中异于常人的谵妄。
这是一艘“愚人船”。
在精神病院普及以前，欧洲常有流放疯人的传统,他们把痴愚之人集中在一艘船上,任他们随波逐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在不可捉摸的命运安排下，他们是自由的囚徒，也是通往绝望的旅客。
这幅画并未完成，还缺少很多细节的描绘。中世纪的画家不少人创作过类似题材，他们认为愚人船的乘客都是道德败坏之徒，构图上会凑齐象征贪婪、饕餮、淫|欲、懒惰、嫉妒、愤怒和傲慢的七个疯人，以这种暗喻警示世人。所以尽管它和精神病院是同类的题材，但愚人船属于“自古以来”，而且它的中心思想隐藏在滑稽可笑甚至有些欢乐的疯人中，没有人会觉得它阴森恐怖、令人不安。
更何况这幅画还使用了很多昂贵的青金石，艳丽的矢车菊蓝构成遍布整个画布的大海，即使只为了回本，那位画商也有必要让马利诺把它修饰完成，它现在被放在一架很久没有动过的旧画架上等待修饰，但不知道是马利诺太过于忙碌，这幅《愚人船》就一直在那，伦敦工厂昼夜向上空排放的烟雾让它表面落了一层薄灰，他却一笔也没动过。
“这是？”伊薇特问。
“《愚人船》，这也是斯通先生未完的画作。”莫里蒂小姐显然对油画题材也有些了解，她想起伊薇特买了那幅以精神病院为题材的《少女的解脱》，看样子或许偏好这种类型，于是热心地给她推销起来，“您知道的，青金石非常昂贵，这幅画不光具有艺术价值，您的访客但凡有基本的鉴赏能力，就该对如此大片奢华的群青色惊奇不已，看它已完工的部分，那漂亮的矢车菊蓝是多么纯净，绝对没有掺杂一丝便宜的普鲁士蓝。”
“为什么这幅画没有补完？就这样放着不是太浪费了吗？”
“……画商的想法总是和艺术家不同，赫斯特先生拒绝继续在这幅画上追加投资，他无法接受把青金石用在神祗和贵族以外‘无关紧要’的东西上。但马利诺是位追求真正艺术的人，他甚至退掉了半间屋子，只保留楼上的两层，打算自己贴钱完成它。”莫里蒂小姐说话的时候有些幽怨，或许她也不支持画家轻率的决定，“如果您愿意资助他青金石，我想他一定非常乐意尽快为您画完，只有马利诺是真正理解斯通先生的人，虽然赫斯特先生的委托其实让他的生活过的更加拮据，但他却非常热爱和投入这份工作，就连斯通先生的日记他都常常一遍又一遍地看。”
“等等，您是说已故的斯通先生？”
“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像马利诺这样努力去复原别人的画，就算尽善尽美，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和名誉。”
“我能看看斯通先生的日记吗？”
“……嗯，没问题，但请您小心，马利诺很珍惜这本笔记，要是被弄脏弄皱了，他会生气的。”
莫里蒂小姐熟练地从一块当做静物背景的布后拿出一个旧笔记本，伊薇特接过来一看，这本来就已经够脏了，上面布满了油画颜料的污迹，她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弄得更脏。
她小心翼翼把日记翻开，避免被颜料沾合在一起的书页不小心被自己撕破。略去之前一堆看起来像是文人相轻的抱怨，她翻到了距离自己穿越时间最近的一段。
1836年10月2日
【赫斯特终究只是个商人，他完全不懂艺术，但比起普通的庸人，他这样独断专横的半吊子对艺术的伤害更加严重，他企图控制我，让我按照他的要求画一些讨好贵族的肤浅之作、一些反映“理智与美德”的愚蠢玩意。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明白，艺术和理智没有任何关系，艺术是酒神的领域，具有神秘癫狂的形体，她并非光辉璀璨的理性之神阿波罗。如果一件作品无法抒发画家的激|情，那它还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吗？然而我却不得不考虑他的建议，达莲娜为我们的女儿请了家庭教师，如果我能保持现在的收入，或许以后她能够进入某些历史悠久的寄宿女校。】
1836年10月9日
【这几天我一直在构思我的新作品，即使睡梦中也无法安静，我喝了很多咖啡，还干掉了至少两打杜松子酒，让我如此魂牵梦绕的并非任何凡尘俗世的女郎，或许艺术之神在给我启迪，我决定创作一幅献给酒神的贡物，剩下就是选定题材的问题了。】
1836年10月11日
【尽管伦敦到处都是醉汉，但他们无法提供给我任何灵感，希腊人在酒神节的纵|欲更具诗意，乃是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状态，或许我不应当把重点放在酒上，而应该透过这个意象本身，思考酒与豪饮下的深层含义。他实际上预示着以酒为媒介，解除人性的束缚，让天性复归自然。这才是酒神的真正的意义，好酒贪杯的愚人无法承载艺术的光辉，我应当去精神病院寻找真正的狂人，正好伯利伦医院最近会开放展出，我决定买一张票看看。最好还是不要带达莲娜了，她胆子非常小。】
伯利伦医院……
尤利西斯说组织搜查过这具身体之前呆的精神病院，正好就是画家提到的伯利伦医院。这个时代精神病人几乎不存在隐私，贩卖门票开放参观是精神病院的一大收入来源，他们把票卖给好奇的市民，就连一些贵夫人和千金小姐也常常来，就像现代人逛动物园一样。
以前的这具身体是不是也如同动物一样，惊恐万状地被铁链锁着，迎来一个个令人不快的探寻目光呢？
1836年10月13日
【今天参观的人并不多，或许常客们的好奇心已经在昨天得到了空前的满足。据说当天精神病院公开展示了一次名为“冰锥疗法”的全新手术，这个医院占地面积庞大，他们甚至拥有一个专门用来展示手术、像是圆形剧场般的大礼堂，漏斗形状的房间环绕着阶梯座位，医生就在漏斗最下方的舞台上展示他们精湛的技艺。不过很遗憾的是，手术失败了，我在停尸间看到了覆盖着白布的尸体。】
时间上果然对的上，10月14日是她穿越过来的日子，看来在斯通参观完后第二天，精神病院的医生就把尸体卖给了黑袍人。
1836年10月21日
【疯狂是一种恐怖而美丽的东西，人们通常认为这种非自然的状态荒诞不经，令人不安，但自从那天的参观后，我总觉得理智的丧失或许会赋予人奇异的力量。关押病人的房间环境恶劣，而他们却兴高采烈，安之如怡，饥饿、疾病、寒冷、疼痛……精神病人不会被外界的痛苦所影响，他们或许已经成为了某种野兽，所以才能够忍耐自然的严苛。】
1836年10月28日
【我开始作画，就叫《少女的解脱》吧。】
1836年11月5日
【不顺利，一切都不顺利，这不是我想表达的。】
1836年11月19日
【达莲娜让我出去走走，我在构思作品，没空理睬她，她有些生气，送来午餐时候也没和我说一句话。】
中间有至少两个月是在抱怨和咒骂那张《少女的解脱》，斯通认为它立意仍然过于肤浅，并时有夹杂与妻子达莲娜的吵架，斯通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他日复一日，把时间浪费在坐在画架前发呆和走来走去踱步上，家里近两个月没有分文进账。阿尔比恩人很少有存款的习惯，在这个就连银行高级职员也以周薪发薪水的时代，连续2个月没收入无疑会让家庭陷入危机。
1836年12月25日
【愚蠢的圣诞节，在两千年前，根本就不存在三位一体的宗教，希腊罗马先哲也从不过圣诞，为什么达莲娜老是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烦我？！】
1837年1月3日
【追求艺术的途径似乎和现实生活背道而驰，为什么只要我处于清醒中就会感觉到痛苦，房租、食物、燃料、该死的小鬼还总是哭闹……理智已经成为我一切痛苦的根源。】
接下来是一整页泄愤般杂乱无章的涂抹。
1837年1月9日
【达德患有精神分裂症，他旅行途径尼罗河时相信自己心智被欧西里斯占领，立刻回到阿尔比恩杀死了父母，还企图杀死另一个无关的游客，他绝大多数创作时间在精神病院；米开朗基罗因为过度饮用葡萄酒，患上痛风而膝盖变形；贝多芬双耳失聪，伤寒和天花让他从此活在可怕的寂静世界，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痛苦中完成了伟大的作品，是否命运的折磨本身就给他们提供了强烈的灵感？！
有一位法兰西诗人写过：“我们胆怯而软弱，贪婪、衰老、出言不逊。我环视左右，皆是愚人。”
或许我应该换一个题材，比如经久不衰的《愚人船》？正好赫斯特让我画圣母像时给了我一些碎的青金石，正好可以组成深蓝的海洋。】
1837年1月12日
【前所未有的灵感和巨大飞跃，它会成为我的杰作！】
1837年1月18日
【这幅画改变了我感知理解事物的方式！我就如同画上的愚人，被遗弃在庸俗无知的丑恶人世，命运之神随意支配着我人生的骰子，唯有疯狂能拯救我！愚人不害怕未知的大海，他们敢于嘲笑海最残暴的风浪，一切苍白无力的威胁终究成为了彻头彻尾的笑柄！
我无所畏惧！我战胜了死亡！】
接下来又是一页潦草的字迹，不过伊薇特已经看不懂了，画家似乎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直到最后一条才稍微约束他的狂放。
这一条没有时间。
【我是个愚不可及的白痴，无药可救的混蛋！我曾以为我战胜了死亡，直到我不得不因为饥饿去敲达莲娜的卧室，看到了她和我们的女儿相拥在一起的尸体。
这几个月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应该吊死在画前，那将是我一生中最伟大的杰作，我摇曳的尸体一定会成为有史以来最绝妙的讽刺，它揭示了人类究竟能愚蠢到何种程度！】
日记在这里就戛然而止，后面的事伊薇特已经知道了。
※※※※※※※※※※※※※※※※※※※※
其实不光精神病院开放参观，19世纪其他医生也会像马戏表演一样展示手术，而且不怎么消毒，当时麻醉剂都没有发明，下手越快说明主刀医生手艺越好，医生会找个人用秒表计时，然后向记者炫耀自己有多快，据说顶级的外科医生半分钟就可以卸掉一条腿（病人死亡率超高，不过没有医闹，大家觉得生死是上帝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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