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春日里总有些困倦，乾隆午歇后正想去寿康宫看太后，忽然想起户部前两日已将今年的秀女清册及拟定的吉日呈上，便问了起来。
李玉一边吩咐小太监上茶点一边麻利地将薄厚两封灰底暗纹的折子取来，眼见皇上思量着勾定了选秀日期，后又传谕户部，便知此次选秀定然与上次大不相同。
前次选秀，正当即位之初朝政琐事繁多，乾隆整日忙得脱不开身，自然没什么心思管这事。但也正因上次的重视不足，助长了八旗的不正之风，是以对本次选秀格外上心。另有，皇后一直为端慧太子早殇郁郁寡欢对诸事不闻不问，他想借由傅恒的婚事让皇后振作起来。
思及此，他问李玉：“这届秀女可有出挑的？”
李玉心里咯噔一下，要不说御前太监不好当呢，你说八旗选秀干他什么事，他哪知道谁是谁呀。可皇上问不能不答，“回皇上，听闻这次的待选秀女不少都出身名门，讷亲大人、海望大人家里，还有瓜尔佳、赫舍里、佟佳氏都有参选的。”
他把听来的小道消息加上满洲八旗的几个大姓报了报，然后端起秀女清册，“要不您看看？”
乾隆一摆手，“送去长春宫。”
可这会儿皇后娘娘正身体抱恙……李玉心里这样想却没敢多嘴，应了声嗻便要退出去，皇上却改了主意。“还是算了，等复选后再送名册，省得皇后劳神。”
……
户部张贴了榜文，选秀之期已定，就在十日后。
兆德去送信儿的时候，毓纯正没形象地歪在竹椅上晒太阳，旁边矮几上备着的瓜子水果触手可及，怎么瞧怎么舒坦，就是让看的人憋气。
她这哪是来选秀，分明是来逍遥快活的。前些日子见天出去撒银子买东西，闲置的库房快被填了一半，还显摆说从别人手里抢来一对好物件，这些她又不见得能带回去……兆德每次想开口都只能忍着，谁叫他阿玛不让说破家里的安排，若真要说出来，怕是毓纯得把这宅子给点了。
“小叔叔，你站着干嘛呢？”
冷不丁冒出声音，兆德一个激灵，“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就是美不了几天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她混不在意地抓了把瓜子。
“选秀的日子定了，咱家是镶黄旗，肯定头一轮经内务府选看。你好好准备准备，要是有想问的，索绰络家能给你安排个老嬷嬷。”
毓纯微愣了愣神，然后接着嗑瓜子。“知道了，有需要我肯定告诉小叔叔。”
兆德一看她那么镇定算是放心了，转头又去了二房那边。虽说西林觉罗氏娘家实力雄厚，可能看不上瓜尔佳氏那点人脉，但该说的还得说。
一看小叔叔走远，毓纯立刻扔了瓜子，让丹朱去了吴扎库家，又派夏桃到伊尔根觉罗家见容秀，让她务必问清楚初选复选的细节。比如万一出错，会不会挨板子或者被轰出去之类的。
等把人派出去，她让秋菱备宣纸磨墨，左手拿笔练了几个字。
尽管毓纯对选秀早已想好对策，但乍听日子将近，总是慌乱了两日。之后，她积极调整心态，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期间刘嬷嬷来过一次，本以为她能带来福晋表姐的定心丸，殊不知却是来要平安符的。
平安符这东西就是讨个吉祥，给亲戚家的孩子应景儿的，不好随便乱发。毓纯从盛京总共带来四枚，给了和亲王府仨，余下的是给容秀家孩子的。可刘嬷嬷说福晋有用，只得把最后一个也送了出去。
此时的毓纯还不知道，从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开始，她离装神弄鬼的神棍已经不远了。
……
紫禁城，长春宫。
自从富察皇后知道皇上要在这届秀女中为傅恒指婚，终于强打起精神，想为弟弟选一门合心意的好亲事。
和亲王福晋得了皇后病体好转的消息，便带着礼物入宫了。
按宫规，原是不许外命妇夹私入宫，但乾隆对和亲王府向来宽待，又有和婉在宫里，倒是从不计较这等小事。
满满两匣子孩子玩的物件，一个给和敬一个给和婉。吴扎库氏但凡准备礼物，总有和敬的一份。皇后见了忍不住会心一笑，“弟妹有心了。”
皇上对和亲王关怀备至，皇后待吴扎库氏也亲厚，私下里总是称其为弟妹，从不摆皇后的架子。
吴扎库氏打量皇后神色，见她还是笑不入心的老样子，再无半点从前的明媚温柔，心底忍不住叹息，嘴上却说：“娘娘的气色好多了，春日里阳光正好，合该到外面多走动。不如娘娘同臣妾一起去看看和敬和婉？”
富察皇后摇了摇头，“本宫的病虽见好但难免怕过了病气，就不见和婉了，这些日子也没叫和敬过来。倒是弟妹难得入宫，不妨与和婉多聚一会儿。”
多聚少聚左不过一时半刻，终究难抵骨肉分离之苦。皇上将和婉认做养女，说是对和亲王府的恩典又由贵妃亲自抚育，其实不过是皇上女儿少，擎等着让和婉以后去和亲。
吴扎库氏根本不稀罕宫里的金尊玉贵，连带抚育和婉的高贵妃也不待见。那高贵妃虽是风华无双才情俱佳，可身子骨弱不禁风三天两头生病，一看就不是长命相。她自己尚且如此，和婉跟着也没什么好。
宫里的奴才都成了精，向来捧高踩低，吴扎库氏只要想到女儿有丁点儿受委屈的可能，心里都跟针扎似的。如今皇后为着端慧太子病恹恹的，照管和敬尚无精力，只怕再这样下去就该把她的和婉给忘了。
还是得有人能在皇后跟前说得上话……虽说毓纯只是看着温婉实则是个厉害有主意的，但刘嬷嬷说得对，这样的人才担得起事，总比自己孤掌难鸣强。
“那臣妾待会儿就把这些给她们姐妹带过去，盛京来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钱，图个新鲜罢了。”她按下心中所想，随手翻弄起东西，“娘娘请看，这是鹿尾绒、狐狸貂毛做的头饰和配饰，还有手串念珠。”
宫女将匣子捧到皇后跟前，她挑练着看了看，“瞧着像是祖辈传下来的老样式，皇上常说满人不能忘本，弟妹准备的礼物甚好。”
“也是臣妾娘家表妹念着臣妾……”吴扎库氏话头一转，像是突然想来，“瞧臣妾这记性，最紧要的竟给忘了。”
她从匣子里拿出裹着的丝帕打开，露出两枚小巧别致的粉色绸面荷包，“这是萨满祝祷过的平安符，给和敬和婉贴身带着的。”
待荷包呈给皇后，吴扎库氏将平安符的来历娓娓道来。
当初毓纯为了图吉利现身说法的小经历，在亲表姐那里已经被演绎成：他们瓜尔佳将军府千辛万苦寻到一位颇具神力的老萨满，她经老萨满指点佩戴平安符文后，一路否极泰来，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这平安符竟如此灵验？”富察皇后不禁问。
吴扎库氏郑重点头，“臣妾的阿玛和额娘都知道此事。”
“若是……”想到去了的永琏，皇后眼中闪过哀戚，随即又问：“是否还能寻到那位萨满？”
若寻到了，难不成还想请到京城做法，或是给宫里的阿哥公主每人求上一道平安符？皇后果真如此贤良心善，那又怎能显出物以稀为贵呢。
吴扎库氏：“那位萨满当年就年事已高，恐怕是寻不到了。原是臣妾的表妹有这个机缘，连那老萨满都说她是个有福缘福报的。”
富察皇后这才息了心思，“弟妹说你娘家表妹姓瓜尔佳？”
倒是巧了，前几日皇后的额娘觉罗氏入宫，还提起傅清的来信，想让傅恒与瓜尔佳氏结亲的事。
“回娘娘，是镶黄旗瓜尔佳氏，盛京将军查朗大人的嫡孙女，瓜尔佳毓纯。”
……
事有凑巧，时常梦魇的和敬公主在把平安符放到枕头下后，竟一夜安眠。
教养嬷嬷将此事禀报到长春宫，若说富察皇后昨日对和亲王福晋说的话还有些将信将疑，今日是真的相信了所谓的机缘福报。
瓜尔佳毓纯……她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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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一边吩咐小太监上茶点一边麻利地将薄厚两封灰底暗纹的折子取来，眼见皇上思量着勾定了选秀日期，后又传谕户部，便知此次选秀定然与上次大不相同。
前次选秀，正当即位之初朝政琐事繁多，乾隆整日忙得脱不开身，自然没什么心思管这事。但也正因上次的重视不足，助长了八旗的不正之风，是以对本次选秀格外上心。另有，皇后一直为端慧太子早殇郁郁寡欢对诸事不闻不问，他想借由傅恒的婚事让皇后振作起来。
思及此，他问李玉：“这届秀女可有出挑的？”
李玉心里咯噔一下，要不说御前太监不好当呢，你说八旗选秀干他什么事，他哪知道谁是谁呀。可皇上问不能不答，“回皇上，听闻这次的待选秀女不少都出身名门，讷亲大人、海望大人家里，还有瓜尔佳、赫舍里、佟佳氏都有参选的。”
他把听来的小道消息加上满洲八旗的几个大姓报了报，然后端起秀女清册，“要不您看看？”
乾隆一摆手，“送去长春宫。”
可这会儿皇后娘娘正身体抱恙……李玉心里这样想却没敢多嘴，应了声嗻便要退出去，皇上却改了主意。“还是算了，等复选后再送名册，省得皇后劳神。”
……
户部张贴了榜文，选秀之期已定，就在十日后。
兆德去送信儿的时候，毓纯正没形象地歪在竹椅上晒太阳，旁边矮几上备着的瓜子水果触手可及，怎么瞧怎么舒坦，就是让看的人憋气。
她这哪是来选秀，分明是来逍遥快活的。前些日子见天出去撒银子买东西，闲置的库房快被填了一半，还显摆说从别人手里抢来一对好物件，这些她又不见得能带回去……兆德每次想开口都只能忍着，谁叫他阿玛不让说破家里的安排，若真要说出来，怕是毓纯得把这宅子给点了。
“小叔叔，你站着干嘛呢？”
冷不丁冒出声音，兆德一个激灵，“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就是美不了几天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她混不在意地抓了把瓜子。
“选秀的日子定了，咱家是镶黄旗，肯定头一轮经内务府选看。你好好准备准备，要是有想问的，索绰络家能给你安排个老嬷嬷。”
毓纯微愣了愣神，然后接着嗑瓜子。“知道了，有需要我肯定告诉小叔叔。”
兆德一看她那么镇定算是放心了，转头又去了二房那边。虽说西林觉罗氏娘家实力雄厚，可能看不上瓜尔佳氏那点人脉，但该说的还得说。
一看小叔叔走远，毓纯立刻扔了瓜子，让丹朱去了吴扎库家，又派夏桃到伊尔根觉罗家见容秀，让她务必问清楚初选复选的细节。比如万一出错，会不会挨板子或者被轰出去之类的。
等把人派出去，她让秋菱备宣纸磨墨，左手拿笔练了几个字。
尽管毓纯对选秀早已想好对策，但乍听日子将近，总是慌乱了两日。之后，她积极调整心态，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期间刘嬷嬷来过一次，本以为她能带来福晋表姐的定心丸，殊不知却是来要平安符的。
平安符这东西就是讨个吉祥，给亲戚家的孩子应景儿的，不好随便乱发。毓纯从盛京总共带来四枚，给了和亲王府仨，余下的是给容秀家孩子的。可刘嬷嬷说福晋有用，只得把最后一个也送了出去。
此时的毓纯还不知道，从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开始，她离装神弄鬼的神棍已经不远了。
……
紫禁城，长春宫。
自从富察皇后知道皇上要在这届秀女中为傅恒指婚，终于强打起精神，想为弟弟选一门合心意的好亲事。
和亲王福晋得了皇后病体好转的消息，便带着礼物入宫了。
按宫规，原是不许外命妇夹私入宫，但乾隆对和亲王府向来宽待，又有和婉在宫里，倒是从不计较这等小事。
满满两匣子孩子玩的物件，一个给和敬一个给和婉。吴扎库氏但凡准备礼物，总有和敬的一份。皇后见了忍不住会心一笑，“弟妹有心了。”
皇上对和亲王关怀备至，皇后待吴扎库氏也亲厚，私下里总是称其为弟妹，从不摆皇后的架子。
吴扎库氏打量皇后神色，见她还是笑不入心的老样子，再无半点从前的明媚温柔，心底忍不住叹息，嘴上却说：“娘娘的气色好多了，春日里阳光正好，合该到外面多走动。不如娘娘同臣妾一起去看看和敬和婉？”
富察皇后摇了摇头，“本宫的病虽见好但难免怕过了病气，就不见和婉了，这些日子也没叫和敬过来。倒是弟妹难得入宫，不妨与和婉多聚一会儿。”
多聚少聚左不过一时半刻，终究难抵骨肉分离之苦。皇上将和婉认做养女，说是对和亲王府的恩典又由贵妃亲自抚育，其实不过是皇上女儿少，擎等着让和婉以后去和亲。
吴扎库氏根本不稀罕宫里的金尊玉贵，连带抚育和婉的高贵妃也不待见。那高贵妃虽是风华无双才情俱佳，可身子骨弱不禁风三天两头生病，一看就不是长命相。她自己尚且如此，和婉跟着也没什么好。
宫里的奴才都成了精，向来捧高踩低，吴扎库氏只要想到女儿有丁点儿受委屈的可能，心里都跟针扎似的。如今皇后为着端慧太子病恹恹的，照管和敬尚无精力，只怕再这样下去就该把她的和婉给忘了。
还是得有人能在皇后跟前说得上话……虽说毓纯只是看着温婉实则是个厉害有主意的，但刘嬷嬷说得对，这样的人才担得起事，总比自己孤掌难鸣强。
“那臣妾待会儿就把这些给她们姐妹带过去，盛京来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钱，图个新鲜罢了。”她按下心中所想，随手翻弄起东西，“娘娘请看，这是鹿尾绒、狐狸貂毛做的头饰和配饰，还有手串念珠。”
宫女将匣子捧到皇后跟前，她挑练着看了看，“瞧着像是祖辈传下来的老样式，皇上常说满人不能忘本，弟妹准备的礼物甚好。”
“也是臣妾娘家表妹念着臣妾……”吴扎库氏话头一转，像是突然想来，“瞧臣妾这记性，最紧要的竟给忘了。”
她从匣子里拿出裹着的丝帕打开，露出两枚小巧别致的粉色绸面荷包，“这是萨满祝祷过的平安符，给和敬和婉贴身带着的。”
待荷包呈给皇后，吴扎库氏将平安符的来历娓娓道来。
当初毓纯为了图吉利现身说法的小经历，在亲表姐那里已经被演绎成：他们瓜尔佳将军府千辛万苦寻到一位颇具神力的老萨满，她经老萨满指点佩戴平安符文后，一路否极泰来，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这平安符竟如此灵验？”富察皇后不禁问。
吴扎库氏郑重点头，“臣妾的阿玛和额娘都知道此事。”
“若是……”想到去了的永琏，皇后眼中闪过哀戚，随即又问：“是否还能寻到那位萨满？”
若寻到了，难不成还想请到京城做法，或是给宫里的阿哥公主每人求上一道平安符？皇后果真如此贤良心善，那又怎能显出物以稀为贵呢。
吴扎库氏：“那位萨满当年就年事已高，恐怕是寻不到了。原是臣妾的表妹有这个机缘，连那老萨满都说她是个有福缘福报的。”
富察皇后这才息了心思，“弟妹说你娘家表妹姓瓜尔佳？”
倒是巧了，前几日皇后的额娘觉罗氏入宫，还提起傅清的来信，想让傅恒与瓜尔佳氏结亲的事。
“回娘娘，是镶黄旗瓜尔佳氏，盛京将军查朗大人的嫡孙女，瓜尔佳毓纯。”
……
事有凑巧，时常梦魇的和敬公主在把平安符放到枕头下后，竟一夜安眠。
教养嬷嬷将此事禀报到长春宫，若说富察皇后昨日对和亲王福晋说的话还有些将信将疑，今日是真的相信了所谓的机缘福报。
瓜尔佳毓纯……她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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