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方荟英从来不是个自伤自怜的性子,但这个时候就想矫情一点,任性一点,总归这个人肯定会包容她。唉，可能真的就是恃宠生娇了。
“可是出什么事了？”皇帝低声询问。
皇后摇摇头：“你是我夫君,我是你娘子，我与你亲近难道不行吗？”
皇帝无奈笑道：“自然可以。但现下烈日当空，你不觉得热吗？”
一语提醒，皇后才察觉出热意,自己身上黏糊糊的,面颊脖颈也渗出细汗，他肩上衣裳都留下了浅浅的湿印子。她忙后退一步,有些嫌弃道：“那你离我远一些。大热天的别靠太近。”
皇帝轻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帕，替她将面上汗迹细细擦去,皇后有心接过帕子自己擦,但对方并没有停手的打算,只好垂下手由他去,这绢帕不知是什么丝线织就，散发着淡淡龙涎香,微微透着凉意，拂在脸上十分舒适。她惬意地微微抬起头,正好看见对方的脸。皇帝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她脸颊上,安静而专注,叫人看了心中也跟着静了起来，居然也不怎么觉得热了。
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擦拭干爽，皇帝才将绢帕放回袖袋：“走吧，回殿。”
皇后微怔：“我还没有礼尚往来呢。”但她胡乱摸了摸，腰间袖袋都不曾携带绢帕，许是出来匆忙所以遗漏了。
皇帝一笑：“不必了，朕不曾出汗。”他转过身，往回走去。皇后唇角微翘，赶了几步凑到他身边，伸手去握他垂在身侧的手。皇帝不曾停驻，也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微微用力反握了回去。
前面两人就这么携手并肩而行，看得小满眉开眼笑，他笑着对小鹊道：“你瞧，这不就是书上说的那个词，‘一对璧人’么。”
小鹊不知怎的，情绪十分低沉，要哭不哭的样子。
可惜跟出来的不是机敏的黄玉，而是有些粗心的小满，他奇道：“小鹊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方才又惹怒殿下，又被罚了要打手心？”
小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捏拳头：“你才挨罚呢。再敢取笑我，就叫你知道什么是爆炒栗子。”她冷哼一声，撇下小满，蹭蹭蹭往前面去了。
小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姑奶奶又怎么了？”
入了紫宸门，皇帝却不带她回主殿，而是脚步一转，去了旁边一处闲置的側殿。
皇后疑惑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缘由：“东侧间的工程还没结束？”她立刻想到另一件事，“不对呀，早晨时候小满还说你今日朝政繁忙，恐要傍晚才能回殿，怎么这个时间就回来了？这才中午呢。”
皇帝坐在椅上，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皇后先去沐浴更衣，再来用午膳吧。”
才刚说了要改口叫小字，一眨眼又开始喊皇后了？这是暗示不想和她亲近？皇后狐疑地盯着他看，果然发现他动作略显僵硬，似乎有些局促，这样不自然，难不成有什么事瞒着她？她忽而起了担心，正色问：“莫不是我兄长和侄女有什么事情？”
皇帝微愣，摇头道：“并无。方侯父女在京中一切安好。”
“或是蛮族入京之事有反复？”
“一切顺利，蛮族使者已在路上，半月内便会顺利入京。”皇帝有些意外她竟一直挂心此事，但也深知她出身西北，对蛮族事务格外敏感，便直言相告。
皇后犹豫许久，咬了咬唇，将最后一个问题道出：“那便是王表妹和王家之事了。可是有什么不顺？”
皇帝莞尔一笑：“都很顺畅稳妥。不必担忧。”
“原来如此。”她放心下来，“想必是因为朝堂平顺，政事少了，你才能这般悠闲。”
话音刚落，黄玉抱着一大包袱奏折走了进来：“回皇上，小的已经安排萧丞相和几位尚书先在太极殿偏廊用午膳，方便下午继续议事。”
皇帝端茶的手顿了一下，云淡风轻地扫了他一眼。黄玉一哆嗦，下意识退了半步，立刻闭紧嘴巴不吭声了。
“原来不是无事，而是事很多呢。”皇后笑吟吟的，“那你大中午的跑回来做什么，这么热的天的来来回回不是折腾自己吗。”
她双手叉在胸前，弯下腰倾斜身体慢慢逼近，直凑到他面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约皇上是想表达这番意思？所以特地赶回来看看我？”昨日皇帝才调侃过她的话，还热乎着就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了。她真是半点都不会放过嘲笑他的机会。
皇帝不大自在地往后倾了稍许，半垂下眸：“难道阿萝不想见我？”细长浓密的眼睫印在白皙皮肤上，根根分明，耳朵却慢慢红了起来，这个角度看上去，宛如一个情窦初开、青涩羞赧的少年。
咚！皇后的心就像突然被一罐蜜糖砸中，又慌又甜地激烈跳动起来。完了，这下真要陷进去了。
这家伙一定有什么妖法，都年过二十了，骨子里霸道又狡猾的一个人，居然摆出这副青葱稚嫩的模样来迷惑勾引她。皇后苦恼又甜蜜地腹诽着，觉得口干舌燥起来，索性一把抢过皇帝手中茶盏，一掀茶盖，咕咚咕咚几下全喝了下去。幸而夏日里用的是温茶，若是冬天的热茶，她这牛饮法铁定喉咙得冒烟。
热茶下肚，根本没法灭掉心底的热意，可惜如今是大白天，时间场合都不对，不然真想黏过去亲昵一番，或者干脆把他就地正法，吞吃入腹。皇后的喉咙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反手抹去唇边水渍，愤愤道：“不想，一点都不想。若不曾忙完前朝之事，你就别回来了。”说罢，把空茶杯塞回他手上，袖子一甩，往外头浴房去了。
这几日的见闻，时时让人心惊肉跳，这位殿下已经不仅仅是僭越，简直就是得寸进尺，恨不得站在皇帝头顶蹦跶。黄玉已经学会了每次面对这种情况时屏息静气降低存在感，假装自己不存在。但其实黄玉屏不屏息都没有关系，因为皇帝本人并没有生气，他看着手中空空的茶盏，低笑了一声。
以黄玉多年侍奉的经验，皇帝的笑声轻松而愉悦，并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这让他更加困惑了，君心难测，这话果然不假。皇后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能让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容忍？他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端庄知礼的大家闺秀见得多了，所以看着殿下觉得新鲜可爱？但若不是皇后，而是后宫中其他人做出这些行为，比如先皇后宫之人胆敢如此对先皇……黄玉又哆嗦了一下，忙用力摇头甩掉这些可怕的假设，这都不用多想，绝对是妥妥的冷宫命。看来，皇帝和皇后这一对，只怕是这元极宫中绝无仅有的特例了。
但无论如何，皇上这些时日是真的开心，露出的笑容比这几年加起来都多，黄玉看了眼皇后身影消失的那扇门，暗暗祝祷，但愿这特例能天长地久下去，圣上便再不会是孤单单一个人了。
皇后坐在浴桶内洗浴，眉眼舒展，不时笑出声来。小鹊提醒：“殿下，要用午膳了，简单擦洗一下就起身吧。”她说着，心头一阵酸楚，眼圈又红了。
皇后回过神，嗔怪道：“怎么又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快把眼泪擦了。”
小鹊听话地抹了把眼睛，吸吸鼻子：“这事要告诉皇上吗？”
“告诉他做什么？”皇后淡淡道，“若命大能多活些时日，只会让他一直悬心担忧。若命不大明年就死，那也不过是白添一个人跟着不开心，一点益处都没有。幸而院判他们不曾诊出什么，他也信了。”
小鹊撇嘴：“他们诊不出，还不是因为殿下有所隐瞒，不曾将所有病情直言相告。”
“我那时是赌气，现下倒有几分庆幸。”皇后眼神微暗，笑了笑，“不提这些了。你好生闭紧嘴，不可告诉任何人。我已命李末善用药师身份，在抓平安脉的药时用他自己的方子悄悄替换。日后这些药继续由你保管，煎药之事就交给玉儿。她不会多嘴的。”
“是。”
事情交代妥当，便不再赘言，她站起身，擦身更衣，着外衫时偶然想起一事，笑问道：“早上不曾带绢帕，这回可备下了么？”
小鹊看了她一眼，垂下脑袋：“殿下怎么忘了。您原是带了绢帕的，因在桃林吐了一口血，用来擦拭了唇角。便收在我这里。”
皇后愣了片刻，笑道：“原是如此。我说怎么找不到。这记性真是越发糟糕了。”
小鹊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皇后伸手拍拍她的脸：“如今宋妈妈在清凉殿，多半无暇顾及这些，你先藏好，等有妥当法子再处理掉。”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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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出什么事了？”皇帝低声询问。
皇后摇摇头：“你是我夫君,我是你娘子，我与你亲近难道不行吗？”
皇帝无奈笑道：“自然可以。但现下烈日当空，你不觉得热吗？”
一语提醒，皇后才察觉出热意,自己身上黏糊糊的,面颊脖颈也渗出细汗，他肩上衣裳都留下了浅浅的湿印子。她忙后退一步,有些嫌弃道：“那你离我远一些。大热天的别靠太近。”
皇帝轻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帕，替她将面上汗迹细细擦去,皇后有心接过帕子自己擦,但对方并没有停手的打算,只好垂下手由他去,这绢帕不知是什么丝线织就，散发着淡淡龙涎香,微微透着凉意，拂在脸上十分舒适。她惬意地微微抬起头,正好看见对方的脸。皇帝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她脸颊上,安静而专注,叫人看了心中也跟着静了起来，居然也不怎么觉得热了。
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擦拭干爽，皇帝才将绢帕放回袖袋：“走吧，回殿。”
皇后微怔：“我还没有礼尚往来呢。”但她胡乱摸了摸，腰间袖袋都不曾携带绢帕，许是出来匆忙所以遗漏了。
皇帝一笑：“不必了，朕不曾出汗。”他转过身，往回走去。皇后唇角微翘，赶了几步凑到他身边，伸手去握他垂在身侧的手。皇帝不曾停驻，也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微微用力反握了回去。
前面两人就这么携手并肩而行，看得小满眉开眼笑，他笑着对小鹊道：“你瞧，这不就是书上说的那个词，‘一对璧人’么。”
小鹊不知怎的，情绪十分低沉，要哭不哭的样子。
可惜跟出来的不是机敏的黄玉，而是有些粗心的小满，他奇道：“小鹊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方才又惹怒殿下，又被罚了要打手心？”
小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捏拳头：“你才挨罚呢。再敢取笑我，就叫你知道什么是爆炒栗子。”她冷哼一声，撇下小满，蹭蹭蹭往前面去了。
小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姑奶奶又怎么了？”
入了紫宸门，皇帝却不带她回主殿，而是脚步一转，去了旁边一处闲置的側殿。
皇后疑惑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缘由：“东侧间的工程还没结束？”她立刻想到另一件事，“不对呀，早晨时候小满还说你今日朝政繁忙，恐要傍晚才能回殿，怎么这个时间就回来了？这才中午呢。”
皇帝坐在椅上，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皇后先去沐浴更衣，再来用午膳吧。”
才刚说了要改口叫小字，一眨眼又开始喊皇后了？这是暗示不想和她亲近？皇后狐疑地盯着他看，果然发现他动作略显僵硬，似乎有些局促，这样不自然，难不成有什么事瞒着她？她忽而起了担心，正色问：“莫不是我兄长和侄女有什么事情？”
皇帝微愣，摇头道：“并无。方侯父女在京中一切安好。”
“或是蛮族入京之事有反复？”
“一切顺利，蛮族使者已在路上，半月内便会顺利入京。”皇帝有些意外她竟一直挂心此事，但也深知她出身西北，对蛮族事务格外敏感，便直言相告。
皇后犹豫许久，咬了咬唇，将最后一个问题道出：“那便是王表妹和王家之事了。可是有什么不顺？”
皇帝莞尔一笑：“都很顺畅稳妥。不必担忧。”
“原来如此。”她放心下来，“想必是因为朝堂平顺，政事少了，你才能这般悠闲。”
话音刚落，黄玉抱着一大包袱奏折走了进来：“回皇上，小的已经安排萧丞相和几位尚书先在太极殿偏廊用午膳，方便下午继续议事。”
皇帝端茶的手顿了一下，云淡风轻地扫了他一眼。黄玉一哆嗦，下意识退了半步，立刻闭紧嘴巴不吭声了。
“原来不是无事，而是事很多呢。”皇后笑吟吟的，“那你大中午的跑回来做什么，这么热的天的来来回回不是折腾自己吗。”
她双手叉在胸前，弯下腰倾斜身体慢慢逼近，直凑到他面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约皇上是想表达这番意思？所以特地赶回来看看我？”昨日皇帝才调侃过她的话，还热乎着就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了。她真是半点都不会放过嘲笑他的机会。
皇帝不大自在地往后倾了稍许，半垂下眸：“难道阿萝不想见我？”细长浓密的眼睫印在白皙皮肤上，根根分明，耳朵却慢慢红了起来，这个角度看上去，宛如一个情窦初开、青涩羞赧的少年。
咚！皇后的心就像突然被一罐蜜糖砸中，又慌又甜地激烈跳动起来。完了，这下真要陷进去了。
这家伙一定有什么妖法，都年过二十了，骨子里霸道又狡猾的一个人，居然摆出这副青葱稚嫩的模样来迷惑勾引她。皇后苦恼又甜蜜地腹诽着，觉得口干舌燥起来，索性一把抢过皇帝手中茶盏，一掀茶盖，咕咚咕咚几下全喝了下去。幸而夏日里用的是温茶，若是冬天的热茶，她这牛饮法铁定喉咙得冒烟。
热茶下肚，根本没法灭掉心底的热意，可惜如今是大白天，时间场合都不对，不然真想黏过去亲昵一番，或者干脆把他就地正法，吞吃入腹。皇后的喉咙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反手抹去唇边水渍，愤愤道：“不想，一点都不想。若不曾忙完前朝之事，你就别回来了。”说罢，把空茶杯塞回他手上，袖子一甩，往外头浴房去了。
这几日的见闻，时时让人心惊肉跳，这位殿下已经不仅仅是僭越，简直就是得寸进尺，恨不得站在皇帝头顶蹦跶。黄玉已经学会了每次面对这种情况时屏息静气降低存在感，假装自己不存在。但其实黄玉屏不屏息都没有关系，因为皇帝本人并没有生气，他看着手中空空的茶盏，低笑了一声。
以黄玉多年侍奉的经验，皇帝的笑声轻松而愉悦，并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这让他更加困惑了，君心难测，这话果然不假。皇后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能让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容忍？他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端庄知礼的大家闺秀见得多了，所以看着殿下觉得新鲜可爱？但若不是皇后，而是后宫中其他人做出这些行为，比如先皇后宫之人胆敢如此对先皇……黄玉又哆嗦了一下，忙用力摇头甩掉这些可怕的假设，这都不用多想，绝对是妥妥的冷宫命。看来，皇帝和皇后这一对，只怕是这元极宫中绝无仅有的特例了。
但无论如何，皇上这些时日是真的开心，露出的笑容比这几年加起来都多，黄玉看了眼皇后身影消失的那扇门，暗暗祝祷，但愿这特例能天长地久下去，圣上便再不会是孤单单一个人了。
皇后坐在浴桶内洗浴，眉眼舒展，不时笑出声来。小鹊提醒：“殿下，要用午膳了，简单擦洗一下就起身吧。”她说着，心头一阵酸楚，眼圈又红了。
皇后回过神，嗔怪道：“怎么又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快把眼泪擦了。”
小鹊听话地抹了把眼睛，吸吸鼻子：“这事要告诉皇上吗？”
“告诉他做什么？”皇后淡淡道，“若命大能多活些时日，只会让他一直悬心担忧。若命不大明年就死，那也不过是白添一个人跟着不开心，一点益处都没有。幸而院判他们不曾诊出什么，他也信了。”
小鹊撇嘴：“他们诊不出，还不是因为殿下有所隐瞒，不曾将所有病情直言相告。”
“我那时是赌气，现下倒有几分庆幸。”皇后眼神微暗，笑了笑，“不提这些了。你好生闭紧嘴，不可告诉任何人。我已命李末善用药师身份，在抓平安脉的药时用他自己的方子悄悄替换。日后这些药继续由你保管，煎药之事就交给玉儿。她不会多嘴的。”
“是。”
事情交代妥当，便不再赘言，她站起身，擦身更衣，着外衫时偶然想起一事，笑问道：“早上不曾带绢帕，这回可备下了么？”
小鹊看了她一眼，垂下脑袋：“殿下怎么忘了。您原是带了绢帕的，因在桃林吐了一口血，用来擦拭了唇角。便收在我这里。”
皇后愣了片刻，笑道：“原是如此。我说怎么找不到。这记性真是越发糟糕了。”
小鹊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皇后伸手拍拍她的脸：“如今宋妈妈在清凉殿，多半无暇顾及这些，你先藏好，等有妥当法子再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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