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梁王世子踏入元极宫时，天边最后一片烟霞亮色也彻底染上了灰蓝,另一侧则早已是墨蓝如泼,星子闪耀，一轮明月落下斜晖,远近宫墙的琉璃瓦仿佛镀上了一层晶莹之色,微微闪烁着光芒。
他深深吸了口夏夜微凉的气息，笑道：“许久不曾在晚上进宫,现在才发现，这夜里的宫城,比之白日更美上三分。”
身后的随身内侍梁丰忙笑道：“世子如今初看觉得美，等多看几眼，大约也只当寻常颜色了。”
引路的长信殿内侍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道：“世子还请快些,里头还有两道门,我等需趁落锁之前入内。”
梁王世子面色微僵，忙收起笑容道：“有劳曹内侍了。”
正待穿过夹城复道,就见前面匆匆来了一拨人,领头的是紫宸殿里当差的小满,他是黄玉之下紫宸殿内侍里第二人，平日别人见了都要尊一声满公公,此时却满头大汗,见了世子就弯腰行礼,满脸堆笑：“小的们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耽误时辰。”
曹内侍扫了眼小满身后的腰舆：“你这是作甚？”
小满笑道：“由这里去往紫宸殿路途太远,小的特地带了一顶腰舆，世子还请上舆，由小的们伺候吧。”
曹内侍皱眉：“腰舆？这是谁的主意？”
小满忙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黄玉大哥的主意。他说天半黑不黑，宫道又长，担心世子不惯走这路，特地命我们来服侍。”
梁王世子微微一笑：“有劳诸位。”
曹内侍不同意：“世子应当走路去。”
小满立刻不满了：“曹爷爷这话可就不对了，什么叫应当不应当？世子是什么身份？论起来可是仁宗皇帝嫡次孙，皇上嫡亲的堂兄弟，一家人，比亲兄弟也不差多少，回自己父祖家哪里需要见外？再者又是奉了太皇太后慈旨，特地为了给皇上侍疾而进宫，定是要辛苦几日几夜的，一顶腰舆而已，于公于私有哪里不对。况且，素日太皇太后是最疼爱世子和县公的，从前先帝在时别说腰舆肩舆，就连在宫里骑马也是寻常事。而且前些日子乐安县公也用了腰舆，怎么到了世子就用不得了？如今这个天色，灯笼照不亮路，前头路程又不短，若是赶路过去，不小心摔着了世子，你当得起吗？”
这番暗马屁句句都拍在梁王世子心坎上，他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也不理睬曹内侍，径自坐上了腰舆。
曹内侍脸上有些不悦之色，但也只能跟了上去。
宫内抬腰舆的侍人腿脚上颇有些能耐，行走之时健步如飞却还能稳如平地，梁王世子很是惬意，问小满：“皇上病情如何了？可好些了吗？”
小满叹了口气，担忧说道：“一直未曾苏醒。太医们说烫伤的伤口起了炎症，又逢夏日，所以火毒重了些。”他偷偷瞅了眼梁王世子，忙笑道，“不过如今世子来了，必定会有所好转的。”
梁王世子笑笑，不置可否。曹内侍总觉得有些不妥，就问：“紫宸殿里如今还有谁，太医们是哪几位？”
小满忙道：“院判大人就守在旁边，还有其他几位素日侍奉的太医。此外再无别人。不过小的临走时听说皇后娘娘要来。”
曹内侍眼神一沉：“皇后？”
梁王世子见他面色似有些紧张，笑道：“曹内侍一向稳重，怎么突然吓成这样？”
曹内侍瞥了小满一眼：“世子不知道，昨日皇后娘娘亲自下令处置了慈宁殿和福寿宫的几个宫人。”
梁王世子听了这话也有些吃惊，仔细回想了一番，但皇后的身影在记忆里很有些模糊，总是略低着头，温柔沉默，又十分顺从，连面目都没有机会仔细看清过。世子随身内侍梁丰奇道：“前阵子还听说皇后娘娘性子突变，对慈宁殿和福寿宫不假辞色，如今竟变本加厉了？”
曹内侍还没回应，小满就笑了：“曹爷爷他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昨日皇后在紫宸殿触怒太皇太后，挨了几十鞭子，回去又出了那事，听说皇后娘娘被行刑场面吓得卧床不起，又不敢请太医，只得私下往太医院药童那里求压惊药，结果被太医院一位太医撞上，现下所有太医都知道了。这事小的也觉得前后对照有些奇怪，悄悄打听了才知道，如今慈宁殿福寿宫过去的几个宫人姐姐已经在当椒房殿的家了，她们的话连皇后娘娘也不敢不听。昨日处置的那几个，听说是在椒房殿使坏夺权，闹得差点出了人命，被这几个宫人当场捉住，才有了惩戒。她们彼此斗得不可开交，皇后娘娘只能担惊受怕，连句话都说不上。”
这话听在耳中颇值得玩味，从前先帝还在时，慈宁殿的手段让人颇为记忆犹新，其中宫人间的争宠内斗更不是稀罕事，人命官司也曾有过几桩。曾经有个太后身边的宫人被先帝临幸，身怀有孕，宠冠后宫，竟起了天大的胆子想压当时的太后一头，在太后身边颇为折腾了一番，虽然最后悄无声息就没了，但也足可见后宫若真的争起来，连宫人都凶残得很。
“如此厉害的宫人，果然不愧是出自慈宁殿福寿宫。”梁丰被赐去王府之前，也曾是宫中内侍，听了这话不由得感慨，心中暗暗猜想，或许皇后正是被哪个厉害宫人降服后当了刀使。这倒是活该，谁叫她之前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冒犯慈宁殿与福寿宫，果然被这一殿一宫给了好果子吃。怕是这一通手段下来，皇后被身边人挟持住，位子也安稳不了多久了。
小满也叹道：“谁说不是呢，还是太后太妃两位娘娘会调理人，这些宫人姐姐一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连皇上待她们都格外不同，这次皇上就是被其中一个小姐姐不小心烫伤，但却半字不曾责怪她。昨日在紫宸殿，太皇太后连皇后娘娘都下令鞭打了，那位小姐姐却连根汗毛都没碰，全是因为皇上拦在前面。”
梁王世子忍不住笑道：“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曹内侍越听越不对：“怎么我听到的事实并非如此？分明是皇后自己阻拦太皇太后责罚犯事宫人，还甘愿为她替刑。”长信殿内侍宫人众多，他当时并未随驾前往紫宸殿见过当时场景，听到的全是别人转述，对具体细节自然不够清楚。小满四句真六句假，又舌灿莲花说得煞有其事，让他半信半疑，却又不敢全盘否定。
小满点头：“曹爷爷说的也没错，那小姐姐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不但皇上怜惜，连皇后都只能出面顶罪，所以才引得别的宫人妒忌下手。现下连异己也铲除了，椒房殿上下都被彻底收服成了她们的天下。”他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似的，“黄玉大哥私下也说，怕是皇上这次病好以后，这几个从慈宁殿福寿宫过去的小宫人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梁王世子摇了摇头，皱眉叹道：“皇上出孝这才多久，怎么后宫就如此热闹了。也难怪太皇太后为他担忧。”
这话明显带有责备之意，虽是族中长兄，却也是以臣子身份谴责君王，几个内侍都不敢再吭声了。
一路顺畅到了紫宸殿时，已是华灯初上，宫檐下亮起了宫灯，紫宸殿前羽林卫环绕，戒备森严，门口不远处停着一架鸾轿，小满看了一眼：“这是椒房殿的轿子。”
正要往里走，其中一个羽林卫突然出手拦住：“满公公，这些人要夜入紫宸殿，可有搜过身的凭据？”
小满立刻道：“这是梁王世子和随侍，搜什么身？”
羽林卫道：“宫规如此，外臣入夜后进殿，必须搜身，除非有皇上旨意免除。”
小满一指曹内侍：“世子是太皇太后请来的，太皇太后的旨，凭你也敢拦？”
这时，一个小队长匆匆跑了过来，骂道：“林远，你给我滚下去，休得冲撞了贵人。”又点头陪笑，“这人是个愣头青，属下过后必好好罚他，世子莫要见怪。”
捧高踩低是宫中常情，如今皇帝未醒，后宫是太皇太后为尊，她的旨意自当是最要紧的，人心思变，所以这些素日趾高气扬的紫宸殿内侍羽林卫连嘴脸都变了一副样子。梁王世子笑笑，不以为意，便由小满引着入了紫宸殿，刚走上玉阶，还不及推门，就听见里头一道娇娇弱弱的声音怯生生道：“阿寅妹妹，我背上疼，心里还有些怕怕的，想回椒房殿。”
另一道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冷冷道：“马上梁王世子就要来了，若外臣都在侍疾而娘娘却在偷懒，这传出去椒房殿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娘娘即便自己不顾体面，又置两殿一宫于何地？”
那之前的声音似乎被吓到了，过了一小会儿才委委屈屈嗯了一声。
小满偷瞄了梁王世子一眼，轻轻推开大门：“世子请。”
门开的咿呀声惊动了屋内人，影影绰绰有几个葳蕤华彩的宫装女子从右侧间转了出来，小满忙跪地行礼：“请皇后娘娘安。”梁王世子也随之躬身为礼。
“堂兄无须多礼。”一把软糯入骨的甜腻声音，像是有小钩子在人心里轻轻勾了一下，梁王世子心中一动，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栗黄灯光下立着一位肤如凝脂、倾国绝色的美人，目似含愁，娇喘微微，梁王世子顿时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他直勾勾盯着皇后好一会儿，曹内侍看得心中突突直跳，忙重重咳嗽了几声，梁王世子才回过神来，忙笑道：“多谢娘娘。”他有心看一看旁边宫人的姿容，看相比下来是不是更胜一筹，一眼扫去，的确也是几个出众的美人，只是个个浓眉白肤，如冰如雪，看着不好亲近，倒不如皇后，淡眉粉面，眼似柔波，娇媚多情得恰到好处。想到刚刚听说的那些传闻，他不由得暗叹了一句，有些人真是有眼无珠，暴殄天物。
※※※※※※※※※※※※※※※※※※※※
皇后一肚子郁气正愁没处发，世子撞上来是活该。要让他知难而退，顺带警示太皇太后，却又不和太皇太后、梁王府撕破脸，其实方法很多，不过皇后故意选了比较搞怪折腾人的一种，谁叫她正不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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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吸了口夏夜微凉的气息，笑道：“许久不曾在晚上进宫,现在才发现，这夜里的宫城,比之白日更美上三分。”
身后的随身内侍梁丰忙笑道：“世子如今初看觉得美，等多看几眼，大约也只当寻常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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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世子面色微僵，忙收起笑容道：“有劳曹内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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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内侍扫了眼小满身后的腰舆：“你这是作甚？”
小满笑道：“由这里去往紫宸殿路途太远,小的特地带了一顶腰舆，世子还请上舆，由小的们伺候吧。”
曹内侍皱眉：“腰舆？这是谁的主意？”
小满忙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黄玉大哥的主意。他说天半黑不黑，宫道又长，担心世子不惯走这路，特地命我们来服侍。”
梁王世子微微一笑：“有劳诸位。”
曹内侍不同意：“世子应当走路去。”
小满立刻不满了：“曹爷爷这话可就不对了，什么叫应当不应当？世子是什么身份？论起来可是仁宗皇帝嫡次孙，皇上嫡亲的堂兄弟，一家人，比亲兄弟也不差多少，回自己父祖家哪里需要见外？再者又是奉了太皇太后慈旨，特地为了给皇上侍疾而进宫，定是要辛苦几日几夜的，一顶腰舆而已，于公于私有哪里不对。况且，素日太皇太后是最疼爱世子和县公的，从前先帝在时别说腰舆肩舆，就连在宫里骑马也是寻常事。而且前些日子乐安县公也用了腰舆，怎么到了世子就用不得了？如今这个天色，灯笼照不亮路，前头路程又不短，若是赶路过去，不小心摔着了世子，你当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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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世子笑笑，不置可否。曹内侍总觉得有些不妥，就问：“紫宸殿里如今还有谁，太医们是哪几位？”
小满忙道：“院判大人就守在旁边，还有其他几位素日侍奉的太医。此外再无别人。不过小的临走时听说皇后娘娘要来。”
曹内侍眼神一沉：“皇后？”
梁王世子见他面色似有些紧张，笑道：“曹内侍一向稳重，怎么突然吓成这样？”
曹内侍瞥了小满一眼：“世子不知道，昨日皇后娘娘亲自下令处置了慈宁殿和福寿宫的几个宫人。”
梁王世子听了这话也有些吃惊，仔细回想了一番，但皇后的身影在记忆里很有些模糊，总是略低着头，温柔沉默，又十分顺从，连面目都没有机会仔细看清过。世子随身内侍梁丰奇道：“前阵子还听说皇后娘娘性子突变，对慈宁殿和福寿宫不假辞色，如今竟变本加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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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厉害的宫人，果然不愧是出自慈宁殿福寿宫。”梁丰被赐去王府之前，也曾是宫中内侍，听了这话不由得感慨，心中暗暗猜想，或许皇后正是被哪个厉害宫人降服后当了刀使。这倒是活该，谁叫她之前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冒犯慈宁殿与福寿宫，果然被这一殿一宫给了好果子吃。怕是这一通手段下来，皇后被身边人挟持住，位子也安稳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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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点头：“曹爷爷说的也没错，那小姐姐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不但皇上怜惜，连皇后都只能出面顶罪，所以才引得别的宫人妒忌下手。现下连异己也铲除了，椒房殿上下都被彻底收服成了她们的天下。”他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似的，“黄玉大哥私下也说，怕是皇上这次病好以后，这几个从慈宁殿福寿宫过去的小宫人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梁王世子摇了摇头，皱眉叹道：“皇上出孝这才多久，怎么后宫就如此热闹了。也难怪太皇太后为他担忧。”
这话明显带有责备之意，虽是族中长兄，却也是以臣子身份谴责君王，几个内侍都不敢再吭声了。
一路顺畅到了紫宸殿时，已是华灯初上，宫檐下亮起了宫灯，紫宸殿前羽林卫环绕，戒备森严，门口不远处停着一架鸾轿，小满看了一眼：“这是椒房殿的轿子。”
正要往里走，其中一个羽林卫突然出手拦住：“满公公，这些人要夜入紫宸殿，可有搜过身的凭据？”
小满立刻道：“这是梁王世子和随侍，搜什么身？”
羽林卫道：“宫规如此，外臣入夜后进殿，必须搜身，除非有皇上旨意免除。”
小满一指曹内侍：“世子是太皇太后请来的，太皇太后的旨，凭你也敢拦？”
这时，一个小队长匆匆跑了过来，骂道：“林远，你给我滚下去，休得冲撞了贵人。”又点头陪笑，“这人是个愣头青，属下过后必好好罚他，世子莫要见怪。”
捧高踩低是宫中常情，如今皇帝未醒，后宫是太皇太后为尊，她的旨意自当是最要紧的，人心思变，所以这些素日趾高气扬的紫宸殿内侍羽林卫连嘴脸都变了一副样子。梁王世子笑笑，不以为意，便由小满引着入了紫宸殿，刚走上玉阶，还不及推门，就听见里头一道娇娇弱弱的声音怯生生道：“阿寅妹妹，我背上疼，心里还有些怕怕的，想回椒房殿。”
另一道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冷冷道：“马上梁王世子就要来了，若外臣都在侍疾而娘娘却在偷懒，这传出去椒房殿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娘娘即便自己不顾体面，又置两殿一宫于何地？”
那之前的声音似乎被吓到了，过了一小会儿才委委屈屈嗯了一声。
小满偷瞄了梁王世子一眼，轻轻推开大门：“世子请。”
门开的咿呀声惊动了屋内人，影影绰绰有几个葳蕤华彩的宫装女子从右侧间转了出来，小满忙跪地行礼：“请皇后娘娘安。”梁王世子也随之躬身为礼。
“堂兄无须多礼。”一把软糯入骨的甜腻声音，像是有小钩子在人心里轻轻勾了一下，梁王世子心中一动，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栗黄灯光下立着一位肤如凝脂、倾国绝色的美人，目似含愁，娇喘微微，梁王世子顿时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他直勾勾盯着皇后好一会儿，曹内侍看得心中突突直跳，忙重重咳嗽了几声，梁王世子才回过神来，忙笑道：“多谢娘娘。”他有心看一看旁边宫人的姿容，看相比下来是不是更胜一筹，一眼扫去，的确也是几个出众的美人，只是个个浓眉白肤，如冰如雪，看着不好亲近，倒不如皇后，淡眉粉面，眼似柔波，娇媚多情得恰到好处。想到刚刚听说的那些传闻，他不由得暗叹了一句，有些人真是有眼无珠，暴殄天物。
※※※※※※※※※※※※※※※※※※※※
皇后一肚子郁气正愁没处发，世子撞上来是活该。要让他知难而退，顺带警示太皇太后，却又不和太皇太后、梁王府撕破脸，其实方法很多，不过皇后故意选了比较搞怪折腾人的一种，谁叫她正不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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