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_皇后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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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慈宁殿众人这才想起一件被遗忘的事。

  “太后之前曾命人去前朝请皇上来此,想必是前朝的回话。”梁王妃猜测道,因皇后突然闯来,她们精神紧绷,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太后怒不可遏,大骂道:“不见!皇帝来了也不见。你们去问问他,有这样忤逆善妒,冲撞尊长,不容后宫的皇后,他有何面目面对哀家,有何面目去面对天下人?!他该去太庙,跪在先帝面前痛苦请罪!才能洗刷皇家门庭今日的耻辱!”

  黄玉果然没有入内,但却也没有被太后盛怒惊吓到的无措,语调依然如故,半分不乱:“太后娘娘凤体安康要紧,该好好保养,安神定气,才是天下人的福气。太后召唤,皇上原本要亲自来的,但因礼部择好了文贤太子陵寝的新址,更有正式昭告天下的诸多仪式事宜。皇上觉得这些事比见外人更要紧,故而留在前朝与大臣们议事。又特地命小的来向太后娘娘请罪。”

  文贤太子追赠为帝之事如今是太后心中一等一的大事,其他任何事情都要靠边站,果然,她立刻就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急忙追问:“仪式上可有什么不妥?”

  “娘娘不必担心。”黄玉笑着安慰,“礼部于细节上有些异议,但皇上的意思,一切都按帝王规格办理,半点不能含糊。因此力排众议,将事情定了下来。”

  太后松了一口气:“皇上有心了。”她看了眼屏风方向,语气软了许多,“你进来回话。”

  黄玉笑眯眯进门,还对守门宫女道了一声谢:“有劳这位姐姐了。”迎面撞见门内不远处的皇后,颇为惊讶,“殿下脸色怎的如此苍白,可是病还没痊愈么?这样的风天还抱病来慈宁殿问安,叫太后娘娘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提起皇后,太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她可真是皇帝的好媳妇!满口里说的那些话……”

  “娘娘仁慈!”黄玉笑得见牙不见眼,语气已经近乎谄媚了,如此低的姿势完美掩盖了他胆大包天打断太后说话的事实,“皇后娘娘在病中,神思不属说了两句胡话,那也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绝非出自本心。太后娘娘高华无比,无论在天下百姓心里,还是在皇上心里,您都是仅次于太皇太后的天下第二尊贵人,必是心如明镜,明察秋毫,皇上是天子,您是天子之母,腹中能容天与地,自然不会与一个病人计较的。”

  听着这长篇大论一番话,太后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她打量了黄玉几眼,眸中幽光闪动,末了,冷笑一声:“呵呵,原来又是哀家多虑了。这事情皇帝自己都不介意,哀家又何必为他费这个心着这个急呢?横竖这是他自己的媳妇,是好是歹都是他自己受着。他就只管纵着宠着吧,纵容到无法无天,有朝一日被反噬,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她言语间把皇帝好一番挖苦,更暗示某些不祥,这话题太重,黄玉根本不敢搭腔,唯有苦笑两声,点头哈腰地奉承:“娘娘仁慈,泽被后宫。皇上必然感念您的恩德。”

  皇后听得索然无味,沉默地转身要走,黄玉眼角瞥见,忙开口唤道:“苏姑娘!”

  果然,余光里的皇后又停顿了脚步,虽然看不清楚,但必定耳朵也是竖起来了的。黄玉暗暗吁了一口气,笑容满面对苏雪贞道:“苏姑娘,皇上让小的给苏姑娘带句话。”

  苏雪贞又惊又喜,又有些羞涩,垂下头道:“黄内侍请说。”

  “皇上说,苏姑娘离京日久,怕一时住不习惯。特地赐下十个宫女,陪伴您闺中解闷,又赐一座京郊庄子,您闲暇时可以去散散心。再者,苏姑娘年岁不小,恐怕就要议亲,这也是提前赠予您的一点添妆。”

  苏雪贞的脸从红到白,再到惨白如纸,也不过这段话的功夫,她完全不敢置信:“这是三殿下说的?”自十多日前突然接到宫里的传话,她喜出望外,原本沉寂下去的小小心思再度生根发芽,这些日子反复回忆旧事说服自己,已经是笃定无比,抱着必然入宫的信心了。抛下自尊逢迎于贵人面前,竭力讨好她们,处处迎合她们的心意,不过是为了后宫之路能更顺利一些,可如今,事实却告诉她此路其实不通,叫她怎能甘心,“可,可是那琴,那些琴书,还有对我哥哥的起复……我不信三殿下如此无情,黄内侍请通传一声,臣女求见陛下一面。”

  “姑娘想多了。”黄玉残酷地打破她的幻想,见她似乎冥顽不灵,声音也添了一分凉意,“任人唯贤,苏大人有才有能,既然孝期已过,自然该出来为君分忧。这是朝政大事,岂能看成儿戏?至于那张琴……”他瞥了眼琴桌,举起手掌拍了两下。

  外面又进来两个内侍,其中一个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锦衣琴盒,黄玉笑道:“皇上说,当年在苏祭酒门下学斫琴,第一张琴赠予了恩师以示感念。但事后想来,初学之物处处拙劣,作为谢师之礼实在太草率。故而特地命小的去私库取了一床汉琴,乃是西汉末年名师仿绿绮琴原物而斫,同样珍贵无比,皇上将这床琴赠予苏家,感谢苏祭酒与苏姑娘当年于琴道上的提点,更预祝姑娘得觅良人,琴瑟和鸣。至于那件不成器的旧物,命小的就此收回,以免日后贻笑人前。”

  说话间,那两个内侍一个用一条锦布将琴桌上的琴包好抱起,另一个将琴盒放下,两人配合十分默契,苏雪贞都来不及阻止,他们就把琴调换走了。

  “等等!”苏雪贞方寸大乱,她赶不上那两人,就拉住黄玉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黄玉干笑两下,下意识用余光去看皇后,口中答非所问:“苏姑娘不知道,三年前皇上就亲手封了琴,从此再不弹奏了。”

  “什么?!”不止苏雪贞大吃一惊,连皇后都惊讶地侧过头来。

  但黄玉却不肯再多言半字,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看向太后:“太后娘娘。”

  太后冷眼看了半日,到此时才突然发现,或许这番谋划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既然是这样,那苏雪贞就派不上用场了,还未正式登场就成了一粒废子,这等无用之人自然犯不着再多加理会,她兴致缺缺地道:“本以为是皇上念念不忘的故人,想召进宫好给他个惊喜,也免得皇帝日日形单影只,孤身住在前朝,——谁知他不领情。罢了,哀家不管了。总归他是天下之主,若真想要什么自然会自己去取,没人拦得住他。”说完,挥挥手,“哀家乏了,绿莹,你送苏姑娘出宫。”

  一直侍立在旁的一名高品宫女答应了一声,上前去搀扶苏雪贞。她是太后的贴身宫女,让她来送客,已经是极大的脸面。但苏雪贞根本感受不到,她高高扬起的雀跃的心骤然被打落谷底,跌个粉碎,忽起忽落大喜大悲之下,整个人已经浑浑噩噩,只知低声喃喃:“封琴?!他居然封琴了?……”

  苏雪贞离开得极为狼狈,优雅从容再不复存在。皇后看着她落魄离场的背影,心事重重地也踏出了殿门。文贤太子妃与她同行,好心在旁边安抚:“虽一句话说不清,但从前的事并非你想象中那样,皇上他……”

  正走到离宫门不远处,旁边突然窜出一道人影,眉开眼笑道:“多日不见,殿下身体可好了?”又向文贤太子妃问好。

  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满。因他脸嫩人小,皇后对他总会多几分包容,也没板起脸,只是平平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文贤太子妃甚是识趣,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稽首一礼,径自出了宫门。

  小满忙笑道:“小的日日都去椒房殿请安的,可是几位姐姐说殿下不见人,每次都不让我进去给殿下磕头。”说着,冲旁边的阿未讨好的笑笑。阿未却一反常态,眼圈发红,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快走两步将皇后扶住:“殿下,我们走我们的,别理这个混蛋。”

  小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浑不知自己是被迁怒了,但难得遇见皇后,他不肯就这么浪费机会,忙又厚着脸皮贴了上去:“殿下您不想见小的们,太医请平安脉总该见一见吧,不然总病着,岂不叫人担心……”

  梁王妃和王妙渝站在高高的殿台一角,下面发生的事情都落入眼中。

  王妙渝暗恨不已:“没想到苏雪贞如此不中用。一个回合就落败了。”

  “何止。”梁王妃眸光微深,“她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就败了,连一个回合都算不上。不过让我更惊讶的是,皇帝亲耳听到皇后那些狂妄犯上之言,居然并不生气,反而为她开解遮掩。”

  王妙渝一愣:“母妃这话是何意思?您是说,皇上也听到了?难道,难道他刚刚就在殿外?!”

  “黄玉是什么人?平日最谨言慎行不过。居然说那些谕矩的话,做那些谕矩的事,没有上头的授意,他怎么敢?!“王妃往旁边看了眼,一个慈宁殿宫女走上前来:“回王妃娘娘,方才皇后与王侧妃入宫门时,御驾刚好过了拐角,皇上立刻落了辇,步行过来的。又下令不准通传,之后就一直站在殿外。一炷香之前才离开。待他出了门,黄内侍方才开的口。”

  王妙渝疑惑极了:“他既然来了,为何要偷听,临门却不入,难道不怕太后知道了责怪?”

  “太后知道又如何?”梁王妃不以为意,“太后传召,他立刻就来了,这是对太后的尊敬。站在殿外不让通传,是因为担心慈宁和椒房起冲突。总归都有借口可解释,太后就算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不用说他如今握着太后最上心的事,太后岂会跟他作对?你且看着吧,今日皇后那番话,半个字都不会传出慈宁殿。日后外面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皇帝只会找我们两个算账。”

  “怎么会这样?!”王妙渝一阵恍惚,她突然感觉有些事情和自己一直以来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有一种近乎乾坤颠倒的荒谬感。

  梁王妃皱起眉,正要说她几句,忽听得旁边殿门处有说话声传来,两人不谋而合地侧了侧身形,藏在巨大的廊柱之后。

  只听黄玉道:“回太妃娘娘,您宫中有三个内侍犯了宫规,内侍省已经下令将他们捉拿,押往掖庭服苦役去了。”

  陈太妃大惊,嚷嚷起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捉我福寿宫的人?!本宫这就下旨放他们出来,看谁敢拦!”

  黄玉低声道:“好叫娘娘知道,他们背的是死令,终身不得出,别说是太妃您的命令,就是长信殿的懿旨也是不管用的。”

  陈太妃顿时卡了,结结巴巴表达不满:“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哪有这样下亲娘脸面的?本宫岂非要成后宫笑柄了?”

  “娘娘知道就好。不但您宫里,连紫宸殿也有两个内侍挨罚。福寿宫的内侍只是拔了舌头扔去掖庭,这两个受的罚更重,已是杖毙了。”

  陈太妃一愣,有些讪讪的:“怎么罚这么重……”

  “御前伺候的人,最忌讳嘴不稳。今日可以胡乱同外宫的人嚼帝后的舌根,将紫宸殿的事说出去,若到了明日,岂非要翻天?这等不忠之人,死有余辜……”黄玉一边说,一边往稍远处廊柱下露出的衣角扫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待到他们走远,梁王妃婆媳才露出身形。

  梁王妃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远处变成黑点的人影身上:“瞧,这是含沙射影,说给我们听呢。”

  王妙渝犹存恨意:“可惜今日时机错了,功亏一篑。不然,等皇后这番言语传开,皇上就是想为她遮饰也于事无补。到时候物议如沸,看她还能如何收场!”

  说到时机,梁王妃立刻沉下了脸:“你还好意思说,若非你突然将皇后引来,将全盘计划打乱,我们岂会如此被动?毕竟是旧相识,又有恩在身,若今日皇帝真的顺利见到苏雪贞,焉知不会旧情复燃?待事情有眉目,我们有了几分把握,才好将后续推动。如今可好,满盘皆乱。”

  王妙渝还想辩解,但一抬头对上梁王妃冰冷的眼神,她背心一寒,瞬间清醒过来,忙低头认错:“是我急功近利了,请母妃恕罪。”

  梁王妃轻蔑地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甘心被皇后一个乡野之女比下去,处处想压她一头,她不好过你才能开心。你这心思,与妙沅对妙淑简直一般无二。文贤太子死后,妙淑在慈悲庵带发修行,不知暗地里受了亲妹妹多少作践。”

  王妙渝心一颤,正想开口分辨,梁王妃的目光仿佛盯着猎物一样盯上了她,“但她们是她们,你对皇后如何想我不管,但要先顾好你的本分。否则,你日后又有什么资格去反压皇后呢?”

  王妙渝再不敢心存侥幸,忙低头服软,连声认错。

  梁王妃见她放下身段求饶,便不再紧逼,只问道:“两个随我们入宫的孩子呢?”

  王妙渝脸色微变,咬咬牙,道:“在偏殿里睡着,我安排了侍女和嬷嬷们守在床边。”

  “只是侍女和嬷嬷?”梁王妃不满地扫了她一眼,责备道,“从昨日起你就是他们的母亲了,照顾他们是你的职责。你才最该守在床边,而不是四处闲逛,惹是生非。”

  王妙渝脸上血色尽失,新婚就有子有女,何其难堪。但这条路终归是她自己选的,再如何屈辱也只能靠自己走完,从答应婚事那天起,她就再没有父母家人,只有孤单单一个了。她低头应了一声:“是。”

  梁王妃见她还算听话,就点头道:“去吧。好好看着他们,明天三朝回门,带回去给你爹娘也见见。总归是外祖父母,亲上加亲的两家人,这些孩子日后也要靠他们多多看顾。”

  这分明是下马威,但不知那句话触及了王妙渝的心事,她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奇特的诡笑,点了点头,垂下眼道:“我都听姑母的,明天一定带他们一道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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