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假面舞会于晚上八点正式开始。107回房换上准备好的舞会服装——顾谨带来的那张半银半黑的面具，搭配她为了正餐而准备的白衬衫加黑色长裤（主餐厅对着装有一定要求）。她将自己及肩的黑发藏进栗色的假发套里，假发是男款短发造型的，装扮好以后往全身镜前一站——如果忽略在宽大的双层滚边荷叶领遮掩下微微隆起的胸部和身高的话，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位骨骼纤细的少年。对于她不穿裙子的决定，前天晚上顾谨表示了强烈的抗议，不过被她眨也不眨地忽略了。谁规定假面舞会不可以玩反串？……灯光。音乐。美酒佳肴。船尾十三层的金色/大厅内，假面舞会已经进行到一半。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灯缓慢地旋转着，撒落一道道柔和而微带朦胧的光线，或热烈或舒缓的歌曲一首接着一首，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相拥着在偌大的舞池中翩翩起舞。光影交杂着人影。气氛被推向高潮。大厅一角，107独自一人靠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中，面前的小圆桌上摆放着几碟造型精致的小点心，和几杯一字排开的不同颜色的酒。她的右手还端着一杯三色鸡尾酒，红、金、蓝三色液体在杯中轻轻摇晃，灯光透过玻璃杯壁，折射出晶莹剔透的色泽。低头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感受着独特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令她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睛。待在这一片休息区的人不算多，宾客来来去去，往往没休息多久又会重新上场，流动性很大，毕竟大多数来参加舞会的人都是为了跳舞，像她这样纯粹奔着吃吃喝喝来的……嗯，全场估计就她一个，所以她得以独占一个角落。对于不用和陌生人挤在一个空间里，107感到很满意。大概是因为穿着的关系，从开场到现在没有一个异性来邀请她跳舞，嗯，这一点她也很满意。她将目光投向舞池，看着那些随音乐节奏摇摆的身影，虽然面具遮挡了他们的表情，但无疑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都是兴奋和愉悦的。这样的场面她曾经见过不止一次。从前在组织的时候，出于任务需要，她多次乔装改扮混入上流社会的娱乐场所，只不过那时用的都是侍者或者清洁人员的身份。这还是她第一次以宾客的身份参加这种场合。她从面前的碟子里叉起一块奶黄色的点心咬了一口，霎时，浓郁的纯正奶香味混合着香草的味道席卷了整个味蕾。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容易磨人心志啊……她面无表情地鼓着腮帮子咀嚼，在心底默默地感叹了一句。很快，面前的杯碟又将变空，107伸手去拿最后一小杯酒，左侧突然有道人影落座，她的动作微微一顿，近两天没有听到的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喝这么多，没醉吧？”她抬头看了来人，也即顾谨一眼。清明的眼神说明了一切。顾谨将视线从她面前那一排空酒杯上移开，“啧啧”两声。今晚他戴了一张银黑相间的全脸型面具，只露出口鼻和一双明亮的眼睛，款式风格同她脸上的这张十分相似。107并没有意识到顾谨在面具上耍的小心机，她的目光下移，在他的领口处微顿一秒，心头划过一丝浅浅的疑惑。印象中顾谨一向喜欢穿得比较骚包，衣服最上面的几粒纽扣从来不扣，露出胸口的一大片肌肤。而今晚他竟选了一件立领的礼服，别说胸口了，就连脖子都遮挡了大半。有点奇怪。不过她从来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所以这点疑惑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她抛之脑后了。和顾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当然主要是顾谨在说，喝完手里的最后一杯酒，107站起身，决定再去搬运一批酒和点心过来。“我和你一起去。”顾谨跟着起身，说。取餐点位于大厅西侧，长长的餐桌整齐地摆放成几排。107带着顾谨熟门熟路地朝那里走去。走到半路。灯突然灭了。刹那间，整个大厅陷入一片黑暗。有谁擦着她的肩膀从她身边飞奔而过，猝不及防的冲力撞得她身形一晃。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啊！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电线短路了吗？”“服务员！服务员在哪？”一瞬间的寂静过后，大厅里陆续响起其他宾客惊慌的叫声。此时107的双眼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她抬起头，良好的夜视能力令她得以看清扶住自己的人。是一位男士。穿着复古的燕尾服，个子很高，目测超过一米八五，周身的气场沉稳而又深不可测。这样的身高、身形，还有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气场。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道身影，和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重叠。见她站稳后，对方便绅士地收回了手。“谢谢。”她轻声说。“不用。”对方微微摇头，低沉悦耳的嗓音传入她的耳际，说完转身走向别处。107扭头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面具下的双眉微微拢起。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没等她多做思考，耳畔突然感受到一丝异常的气流波动，她的神色猛地一凛，反应迅速地出手！只听“啪”的一声，她的左手在距离她的脸三公分处准确地截住了一只魔爪。按照标准程序，下一步该是施力一转扭断对方的手腕。不过——她看向手的主人。“你想干嘛？”她冷淡而又警惕地问。“哈，哈哈。”首次出手就遭遇惨败的顾谨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咳，那什么……诶，灯怎么还不亮？”他眼神飘乎，顾左右而言他。见此，107面色一肃，擒住顾谨那只魔爪的左手毫不客气地用力。“唉别——”顾谨一惊，急急地出声阻止，“我错了！”他果断认错，坦白，“我就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107其实也猜到了这个答案，因为顾谨那只魔爪是冲着她的面具的方向来的。“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快。”顾谨感叹道，语气中毫不掩饰他的遗憾。“……”107放开他的手，往边上走了几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片刻后，灯亮了。107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断电大约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她环顾四周，发现情况和她想象的有些出入。众多宾客中，只有少数人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惊慌，大多数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要么是情绪控制得好，要么就是……他们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回想起黑暗中响起的那些惊慌的叫声，刚才不觉得，现在仔细想想，有几道“惊慌失措”的叫声似乎带了点儿刻意的味道。“你在看什么？”顾谨走近她，问。她侧过头，目光带着几分探究落在他眼底，“你知道会断电？”“你不知道？”顾谨有些意外地反问，“你没有看假面舞会官方宣传手册吗？”107想起那本足足有二十多页的宣传手册，当初她只随便翻了两页就没兴趣看下去了。毕竟她来参加舞会只是为了免费的美酒，对于舞会的流程历史什么的完全不关心。“宣传册上写了，‘黑暗一分钟’是假面舞会的传统，据说是为了方便舞会上的男男女女增进感情。”顾谨解释道。原来如此。107了然。所以就只有少部分像她这种没认真看宣传册的人不明所以。怪不得其他人都这么淡定，不用想，那些刻意的“惊叫”肯定是这些人为了烘托气氛的产物了。既然顾谨也早就知道……她盯着他双眼的目光渐渐染上了一丝凉意。顾谨本能地浑身一抖。“你……为什么这么看我？”107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顾谨对她早有预谋，他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怂恿她来参加舞会，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为了看她穿他亲自挑选的礼服长裙，而是为了趁这“黑暗一分钟”揭开她的真实面貌。她默默地在重点提防对象名单上记下了顾谨这个名字。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假面舞会正式结束，宾客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顾谨看着喝了很多酒眼底却找不出一丝醉意的107，内心由衷地升起一个大写的“服”字，只是可惜，趁她喝醉一睹芳容的美好设想不能实现了。“我送你回房。”他把这份遗憾深藏进心底，追上已经走出大厅的107，挨近她殷勤地说。“不用。”107立刻往旁边迈了一大步，这家伙可是有前科的，不能让他离自己太近。“……”见她避自己唯恐不及的样子，顾谨的脑门上忍不住降下三道黑线。不仅没有见到真容，还让对方起了提防之意。他的内心顿生一股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挫败感。虽然107拒绝了顾谨，但两人的舱房在同一片区，所以还是同路而行，不过107一直注意着和他保持两步以上的距离。顾谨只能无奈地微笑。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抗。经过几个岔口分流后，周围的人越来越少，等快要走到他们的房间所在的片区入口时，前后左右就只剩下几个人了，其中以前方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最为醒目。顾谨眯起眼睛望了那道背影一眼，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刚才看到了。”107闻言看向他。“黑暗一分钟的时候……”他对着那个背影抬了抬下巴。虽然他只说了一半，但意思已经很显然。“是他吗？”107略带迟疑地“嗯”了一声，不太确定他是单纯在问断电那一刻扶住她的是不是前面那个男人，还是和她一样猜出了男人是谁。顾谨没有再说话，其实那个时候他也伸出了手想要去扶她，可惜被那个男人抢先一步。他盯着前方那道背影，眼底的情绪有些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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