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_再生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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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沙马青日陪着杨仪往回走,半路上遇到那小童光儿,跟另外两个孩子,正望眼欲穿地看着路口。

  当望见杨仪出现的时候,三个孩子如同三只小雀似的扑啦着翅膀飞向了她。

  光儿先嚷起来“先生没事吗官兵打你了没有”其他两个,一个去摸豆子的头,一个也拉着杨仪的衣袖。

  杨仪啼笑皆非,这些村寨的孩童对于朝廷官兵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先前光儿见杨仪跟着十七郎去了,便认定了大祸临头,此刻在喜悦之外仍是有点紧张的神情。

  杨仪忙安抚了他们三个一番,只说无事,又叫他们先去书堂内温习课本,她稍后就到。

  孩童们这才放心,争先恐后地往学堂方向去了。

  沙马青日目送孩子们离开,有点羡慕。

  羁縻州本就是龙蛇混杂之地,充斥着朝廷流放的罪犯,以及各个夷族部落,别说是沙马青日这样的羿人,就算是蓉塘这里聚居的汉人,识字的也极少。

  沙马青日心里倒还惦记方才的事,又问杨仪“那些官兵真的不会再为难先生了”

  杨仪道“不至于。”她自忖能办的都已经办了,而那位十七郎显然不是个无能之辈,再加上又有一位新来的上司,当然用不着她了。

  沙马青日心思单纯,脸上顿时露出晴色,便说起自己此次下山的经过,道“我原本想把整只肥獐扛来,是我阿嬷说,你一个文弱书生又不会料理,这不是给你添麻烦吗于是叫我只拿一只腿子来,其他的肉腌起来,等腌好了再给你送来,那随便什么时候吃怎么吃都行。”

  杨仪哑然失笑,心中感激“伯母竟还记挂着我,我一个人能吃多少你们娘俩留着、或者到集市上卖了也好。”

  沙马青日正色道“要不是先生你救了我阿嬷,我现在就是没娘的孩子了,阿嬷常跟我说,杨先生的恩义像是太阳一样,其实我心里也记得牢呢。”

  杨仪看着他憨厚的脸“罢了,当时若不是青日大哥相助,我也未必能顺利来到此处。”

  一年前,杨仪初来乍到,在山中迷路,又累又饿,周围还时不时有野兽出没,幸而巧遇沙马青日打猎,便将她带回了村寨。

  谁知沙马青日的老母亲不知怎么竟晕厥在家,被邻人发现,正请了巫医救治。

  原来这羿人之中并无大夫,有的只是巫医,遇到病者,时而用些草药,时而用些部族的法术救治,这巫医在沙马青日家里念了半天经,断定沙马青日的老母是中了邪,被邪神附体。

  羿人对于巫医深信不疑,沙马青日更赶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希望巫医快些驱邪,他宁愿把最肥美的猎物都供奉给巫医。

  杨仪初来乍到语言都不太通,本不敢贸然参与,可是见那老太太呼吸愈发困难,沙马青日磕的额头都流了血,而巫医还只管装模作样振振有辞,迟迟没有救治手段,她实在按捺不住。

  杨仪撑着虚弱的身体上前,先是探了探老太太的脉搏,察觉老太太的双手滚烫,脉象杂乱,意识不清,又闻到口中似乎有淡淡酒气,杨仪便断定此乃酒后热厥之症。

  她用颤抖的手把怀中的布包取出,艰难地拿出一根银针,示意沙马青日将老太太的鞋袜除去。

  沙马青日不明所以,被她比划了一阵才领会,但却不知她为什么要这样。那巫医见她手中拿着银针,更是大声呼喝,杨仪当时不明白他在叽咕些什么,后来才知道,这巫医竟是把她指认为邪神。

  幸亏沙马青日救母心切,见老太太的脸都白了,便没再听那巫医的话。

  杨仪在老太太脚底的涌泉穴用针,刺落之后轻轻揉按,如此连续三次并没见效。

  那巫医咬牙切齿,说邪神是在折磨老太太的魂魄,指挥人把她拉开,连沙马青日也灰了脸。

  就在被拉开之前,杨仪又极快地连刺了两下涌泉穴,就在她抽针之后,老太太猛地咳嗽了声,竟醒坐了起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老太太已经恢复如初。

  原来老夫人是因为天热饮了一杯果酒,酒气伤损,以至于体内阴气下泄,热闷于心,杨仪刺她涌泉穴,可以泄去体中邪热,胸闷亦解,人自然无恙了。

  从那之后,沙马青日便把杨仪当作救星一般,非但留她住了几天,更是护送下山,来至蓉塘。

  回到院中,杨仪才发现沙马青日带来的何止是一只獐腿,还有两个大大的青芒果,以及苦笋,新鲜菌子等,除了这些外,又有老太太手做的两个糯米饭包。

  沙马青日又去查看她的水缸,发现水并不满,便赶紧又去给她打了几桶井水,又问杨仪要怎么吃这腿子。

  杨仪盛情难却,可也知道他不会再拿回去,便道“不如煮了吃。”

  沙马青日即刻动手,把那獐腿处理干净,他一边拿着小刀切肉,一边对杨仪说道“先生,你要是长住在这里,也是该找个女人了,家里有女人,就能把日子过起来。”

  杨仪只笑“怎么了,青日大哥难道有了心仪的女孩子”

  沙马青日脸一红“是昨天阿嬷说起你来,可惜先生未必喜欢我们村寨的女孩儿,不然倒是可以给你寻一个好看的女孩子。”

  杨仪道“罢了,我知道你们村寨的女孩子,多半喜欢青日大哥这样的人物,我这样她们未必看得上,也别害人家了。”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应景,她故意地又咳嗽了两声。

  沙马青日的脸上果然透出担忧的表情,盯着她看了会儿“你说你的医术那么高明,怎么自己的病就治不好呢”

  大概是觉着这句话太颓丧了,沙马青日忙道“不过,我知道你们汉人在乎的是本事,杨先生是有大本事的人,又识字,又会医术,一定会有好女孩儿喜欢的。”

  杨仪暗笑,却只能顺着他的话答应。

  沙马青日的手脚很快,不多时,灶上已经冒出了肉香,沙马青日弄了一块肉给杨仪品尝,杨仪吃了一小块,觉着很是美味,就又切了一块给豆子吃。

  平时豆子跟着她从不挑食,有米吃米,有粥喝粥,没有就多饿几顿,有肉吃,豆子当然高兴,可是这次豆子却并没有理会这鲜美的腿肉,仅仅把耳朵挪了挪,就又低着头趴在原地不动了。

  杨仪送了沙马青日,便用芭蕉叶捆扎了一大块肉来到学堂。

  说是学堂,不过是蓉塘里几间荒废的小祠堂改的,蓉塘村里九个大大小小的孩子,还有旁边葵坝的四个小童,挤在里间,正朗声地念“有虫鱼,有鸟兽。此动物,能飞走。稻粱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

  突然在前方的一个掀着鼻子“好香呀。”

  杨仪笑走进内,把肉放在桌上,小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杨仪给他们一人切了一块,可又有三个孩子不肯吃,问起缘故,其中一个说道“先生,这是山上的蛮人给的,我娘说了,蛮人的东西不能吃,吃了会变蛮子。”

  杨仪便捡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先生也吃了,先生可变成蛮子了没有”

  几个孩子都笑起来,本就耐不住肉香,此刻都挤过来跟着吃。

  杨仪又教了几个字,叫他们自行练习,村寨里没有纸张,每个孩童都带着一块石板,用的不过是家里烧火烧出来的炭木枝子,却都练得极为认真。

  杨仪坐在竹制的靠背椅子上,凝视面前这些小童,不知不觉中,眼前仿佛又浮现龙王庙里的那具尸首。

  练了半个时辰,孩童们便在祠堂内闲游玩耍,捉迷藏的,跳格子的,欢声笑语,响彻云霄。

  重上课之时,杨仪却发现屋内少了一个孩童,她忙又看了一遍,问道“陈澄呢”

  众孩童面面相觑,跟陈澄邻座的那孩子道“先生,先前看他往外头去了。”

  杨仪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心底又出现那龙王庙内的尸首,她心惊肉跳地,忙转身急着要出去找寻。

  正快走到门口,门外人影一晃,竟是先前见过的隋子云,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正是陈澄。

  杨仪猛然止步“大人”

  隋子云把怀中的孩童放下,笑道“杨先生忙呢这孩子方才在外头打转,并没什么事。”

  杨仪摸摸陈澄的头,叫他进内,隋子云打量着杨仪,一边又转头四看这祠堂“难得啊,蓉塘这里竟然也有个小学堂了,咦,什么味儿你们这儿还炖肉吗”

  隋子云并没有戴兜鍪,加上一脸亲热,不笑不开口,众孩童竟不很怕他。其中一个闻言,意犹未尽地叫道“方才先生给我们带了肉吃,好吃呢。”

  隋子云笑问杨仪“原来当先生的学生,还有这样好处,连我都想来学字了。”

  相比较隋子云的随和自在,杨仪心中却是忐忑而警觉,她本以为不会再跟这些人打交道了,哪里想到这么快就追了过来,竟还是十七郎的“上司”。

  她相信“无事不登三宝殿”,更觉着隋子云这看似十分温善的面目底下指不定藏着什么他可是巡检司的队正,想来不是因为笑的好看才做官儿的。

  “大人说笑了。”杨仪谨慎地回答,半低着头。

  她生得本就娇小,这么一低头,连脸色都看不到。

  幸亏隋子云也不是很高,他察觉出杨仪的不安“我是不是打扰了先生呃不要紧,我只是随便看看,您自便。”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弯腰,更是笑容可掬。

  杨仪的不自在简直要冲破屋顶,她当然想“自便”,可还是讲错了两处地方,孩子们虽听不出,隋子云又怎会不知。

  杨仪总觉着不管隋子云在哪里,他的目光却箭一样刺着她。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堂课,放小孩子们回家吃饭,杨仪看向门口的隋子云,却见他又溜达到第一排的光儿位子上,试了试,竟自坐下了。

  隋子云感慨“童真无邪,令人羡慕。”

  杨仪夹着书本,犹豫要不要忽略此人,即刻离开。

  往门口走了一步,还是回头“大人。”

  倘若隋子云真的有什么意图,自己就算避开一时,也避不开下次。

  而且看这位隋大人的做派,真怕他会主动自觉地跟着她回到家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隋子云抬头,颇为无辜“何事,杨先生”

  杨仪道“请问,您可是有事吗”

  隋子云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先生不提,我都忘了,看我这记性。”

  杨仪哭笑不得,知道他必然是装的,可竟演得跟真的一样,这份功力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何他会升职做官儿了。

  隋子云的来意很简单。

  他是想叫杨仪回到龙王庙去。

  因为他不知道该拿十七郎留下的那“尸首”怎么办。

  十七郎竟然还说叫他把这尸首恢复原样,平心而论,隋子云实在看不出这是个人,更不知该怎么恢复。

  可他清楚,总不能叫这心肝脾肺肾都露在外头,至少得塞进去。

  十七郎留下的那两个士兵很不中用,只看了一眼,就双双作伴出去呕吐了。

  隋子云无可奈何,只能扭曲着脸容,用那黄色布幔先把这尸首裹起来。

  正无可奈何,突然想到了十七郎临去时候所说的话那个“脸白的不像话的”,手稳的像是最冷血的屠夫。

  十七郎当然不会在这上面骗他。

  隋子云有了主意专业之事,自然要找专业之人。

  杨仪答应,但她有一个条件。

  “隋大人,我可以将那尸首恢复原样,但是在此之后,能不能不要再找我。”

  隋子云本要一口答应,毕竟令他为难的事儿不多,总不会样样都去找她帮忙。

  可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话到嘴边,竟道“好,就如您所说,我不会再打扰先生教课了,如何”

  不等杨仪反应,隋子云又道“呵呵,先生不喜跟我们这些人打交道么”

  杨仪本听出了他那句话中仿佛留着许多缓和的余地,可听到他的问话,一时顾不得深思。

  “官跟民自然不同,蓉塘是小地方,官爷寻我,一举一动,容易给无知之人夸大其词,指不定会捏造出什么流言蜚语,在下只是想安静度日,不生是非而已。”

  隋子云满脸认真地听着她说话,他的表情给人一种错觉,就仿佛她说的每个字都听进了他的心里。

  “明白明白,”隋子云连连点头“先生是独善其身的高人啊。”

  杨仪正色“独善其身或许使得,高人一说,竟不知从何而来了。大人请勿如此。”

  “哪有言过其实”隋子云的笑十分灿烂“比如说先生今日若帮我料理了那尸首,便是我心目之中的高人。”

  杨仪觉着自己不该跟他多话,此人实在油滑的很,不管怎样都堵不住他的嘴,甚至反而会被他套路。

  不过接下来,隋子云的笑就挂不住了。

  他从头到尾目睹了杨仪将那尸首“恢复原样”的过程。

  杨仪一看尸首的情形,就知道十七郎必然有所得。

  其实也不难猜,早在她把这尸首的手拔出之时,她便料到,若真如十七郎所说这尸首之中有东西,那能藏之处,最大的可能

  是他的胃。

  果然,这胃已经给切开,一些没消化的菜叶、果子等物,黏黏糊糊还裸露在外。

  杨仪的帕子因为先前湿了,洗过之后晒在了家里,并无多余的,她犹豫了会儿,拎起袍摆。

  正在思忖怎么撕开一块,隋子云问“怎么了先生”

  杨仪道“出来的匆忙,忘带帕子”

  隋子云的远远地,正默默地观察她的动作,闻言一怔“啊这个我有”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要干什么”

  杨仪见那竟是一块上好的丝绸帕子,摇头道“这太名贵,大人还是借刀一用。”

  隋子云看看她的袍子,笑道“是我请先生来的,岂能叫先生毁了袍子,帕子而已,只管用就是了。”他走前一步,双手递上。

  杨仪见他十分多礼“多谢。”也忙俯身双手接过,犹豫片刻,她本来想从袍子上切两块布条,一为蒙面,二为揩拭,现在看来只能权益行事了“还请大人叫人准备一盆清水,以及针线。”

  隋子云唤了一名士兵进来,用那木桶提了水上来,那士兵看着杨仪站在桌前,看她的眼神如见了鬼,把木桶放下后便逃也似的跑了。不多时,又把寻摸来的针线送了进来。

  杨仪望着面前的尸首,眼神却沉郁了下来。

  将五脏六腑用清水洗过,擦拭去浊物,重新放回身体之中,这骇人听闻的事,她做的有条不紊,等安置妥当后,穿针引线,从胸前慢慢缝补,这活儿却有些吃力,不多时她的脸就红了,微微有些汗意。

  隋子云在旁边已经看得入神,尤其听见针线穿过皮肉发出的噗噗嗤嗤,当时听十七郎说杨仪“如冷血屠夫”的时候他还难以想象,但此时亲眼所见,却又觉着十七郎的话未必是真,她看着明明像是个娴熟认真的“裁缝”,当然,这得抛去先前她梳理这尸首五脏六腑时候的恐怖情形。

  日影偏斜,等杨仪总算把尸首缝补妥当,隋子云都仿佛虚脱了。

  水桶内的水早成了浑浊的血水,小兵进来,脸色异样地换了一桶水,杨仪洗了手,双手已经因为过于疲累,抖个不停。

  她垂着手,塌着肩膀坐在石桌旁边的鼓凳上,下摆的袍子垂在地上,衣袖随风轻微摆动。

  这幸而是大白天,若是黑夜看见,必定会以为是哪个薄薄的鬼影。

  隋子云壮胆看了眼那尸首,没了那一堆吓人的零件在外头,看着倒是顺眼的多了,而且依稀看出了几分、像是人般的气质。

  “先生,”他往杨仪身旁靠了靠“这个当真是个人吗”

  杨仪累的连嘴皮都不愿意再动“嗯。”

  隋子云道“采生折割”

  杨仪诧异,抬头看向他“十七咳,那位官爷已然告知”

  “他没有说,”隋子云摇头“是我猜出来的。”

  十七郎虽没详细说明,但深知他脾性的隋子云,却从他异常的反应看出他很愤怒,而让十七郎如此动怒的,可想而知是如何。

  杨仪并未细想,只仍耷拉了头,又过一会儿“此地无事,我也该回去了。”

  隋子云还有些话要问她,但咂了咂嘴,一时又想不到,只习惯性笑说“也是,我叫人送先生。”

  “不用。”杨仪忙拦阻,她站起身,突然晃了晃。

  隋子云眼疾手快上前在她后背一扶,掌心所及,只觉手底的人出乎意料的轻软。

  杨仪赶忙站住脚“有劳大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后退了半步。

  隋子云看看自己的手,又笑道“先生太客气,该道谢之人是我。”

  等杨仪出了龙王庙,隋子云发现自己给她的那块帕子,被叠的整齐的放在石凳上,可惜这丝绸最不经磋磨,上面的血渍跟血腥气再怎么清洗也洗不干净了。

  入夜,杨仪只喝了半碗粥,正欲解衣入睡,豆子突然叫了起来。

  她只听见外头一阵吵嚷,还没出声相问,门给狠命地拍了两下,门外的人显然毫无耐心,噗通两声,有人从篱笆外跃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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