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初七二更君_再生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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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初七二更君

  杨仪正觉着有点儿冷,回头,见蔺小公爷还在。

  “小公爷,可还有事”她忙又站起来。

  蔺小公爷的头上罩着镶金线的乌纱忠靖冠,额前遮着黑纱网巾。

  那浓墨般的黑,显得一张脸尤其的白,就仿佛是没见过日色的那种矜贵的白。

  他的眼睛有点儿狭长,眼尾上扬,唇却有些薄,尤其是抿起来,显出几分冷冽的寡恩薄情。

  灯影下看见这张脸,让杨仪的心轻颤。

  就仿佛看见了年轻三四十岁的皇帝。

  蔺汀兰的薄唇一动“魏公公叫我负责安置杨侍医您没有吩咐了”

  杨仪道“不敢,您请便。”

  蔺汀兰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叮嘱。

  但到底没做声“那么,杨侍医早些安歇吧。”

  杨仪微微欠身“请。”

  蔺汀兰点头,转身往外。

  杨仪抬头望着他的背影。

  他不如薛放高大,也没有薛放那样光芒难掩。

  小公爷有些奇异的低调沉郁。

  蔺汀兰身上穿的是号称一寸金的华美的缂丝袍子,袍摆微微散开,有点孔雀曳尾的意思。

  腰间玉束带似紧似宽的勒着,却仍是显出颇细的腰。

  杨仪的目光从他肩头向下,扫量了一遍,落在他背在腰后的那只手上。

  正在打量,那边蔺汀兰忽然脚步一顿。

  杨仪还没回神,他已经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

  她下意识将头扭开,仓促中假装看别的地方。

  蔺汀兰望着她站在宫灯旁的身影,像是才从仕女图上偷偷跑下来的某个精致笔墨绘就的人物,可偏是那么真。

  他望着她慌张侧开的脸,微微眨动的长睫,一笑回身。

  缂丝的袍摆随着动作掀了一掀,繁复的花纹在淡色的灯影下抖动,显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杨仪好不容易等蔺小公爷离开,才稍微松了口气。

  踱步进里间,环顾周遭。

  此刻大概是将到亥时,她却没有什么睡意,大概是先前在太医院打了个盹,又被皇帝所惊。

  只是一时也没有别的事干,手上也没有什么书可看。

  坐在榻上,杨仪不由想到薛放。

  也不知他这会儿在做什么,父亲应该把自己的话转告他了吧可虽然如此,他必定还是会为自己担心。

  十七郎那脾气,她岂会不知道。

  如果不是宫墙只怕早就爬进来了。

  一想到这个,杨仪心里不由泛出一点甜意,知道有人在惦记着自己,如她思念他一样,他也同样想着她。

  这种感觉,让她觉着踏实而喜欢。

  正要在床上靠一靠,外头脚步声响。

  竟是魏明带了两个小太监到了,笑吟吟地望着杨仪道“杨侍医,还没睡”

  杨仪忙起身,一抖衣袖“公公。”

  魏明呵呵笑道“皇上怕你初次守夜,有择席之症的话更睡不着,就特叫送了这几本书来,杨侍医若一时不睡,倒是可以可以看两眼消遣。”

  杨仪先是高兴,继而心头凛然“是,臣遵旨。”

  魏公公笑着摆摆手“不是旨意,只是皇上对杨侍医格外关怀罢了,连这都能想到,对别人可是再没有的。”

  杨仪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谢主隆恩”,魏公公已经亲自把那几本书放在了桌上“那就不打扰杨侍医了,若有什么吩咐,殿外有人在,你只管叫他们就行了。”

  魏明离开后,杨仪才去翻看桌上的书,第一本竟就是周易参同契,另一本则是孙思邈的千金方,还有一本,竟是葛洪的玉函方。

  但是这三本书,显然比杨仪之前在太医院藏书库里看过的都要显旧,就仿佛有几十年那么久,却保存的很好。

  杨仪先看书名的时候,自然想起皇帝先前说过的那句“你回头还是再细看看那本书”的话。

  她先前真不知何故,见了此书,自然以为皇帝是要她践行此话。

  可是把这几本书拿在手中大略翻了翻后,杨仪惊讶。

  这三本书籍,里里外外的字迹都一样,用的都是统一的经书体,字迹清逸自然。这显然是同一个人手抄的。

  这是什么人抄写总不成是皇帝吧

  这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

  其实参同契跟千金方倒也罢了,一直流传在世,广为人知。

  可晋朝葛洪的玉函方,民间却不多见,据说是这本书在写成会后不多久就失传了,所以连杨仪都没有窥全貌。

  故而此刻看到,杨仪又惊又喜,竟没有顾得上去看前两本,只忙捧着玉函方,在灯下细细翻阅。

  葛洪又名抱朴子,也是著名的炼丹士,有小仙翁之称呼,皇帝对他的书感兴趣自然不稀奇。

  而葛洪他的妻子,就是之前白淳对杨登所提过的古之有名的女医“鲍姑”,又被百姓们建立祠庙参拜、称作鲍仙姑的。

  葛洪为人用药,不主张用昂贵稀少的药材,而最擅长用随手可得的一些草药来治病,他在抱朴子中就有一句极著名的话篱陌之间,顾眄皆药。

  意思是说篱笆左右,田间地头,目之所及的都可以入药。而他的玉函方,就是各种方便应急的药方之大成,极其珍贵。

  杨仪从头细看,其中不乏有些自己已经知道的方子毕竟她在外头游历,外加上所看之书也不少,自然跟玉函方中所记载的有所重合。

  但也不少自己闻所未闻的奇记偏方,看的她如痴如醉,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也不觉着疲倦,只一边儿看一边儿在心中拼命背诵。

  杨仪看出这三本书,多半是皇帝自己的御用藏书,所以才送来的这么快,而且看着又颇有年岁极贵重的。

  这自然是借给她看看,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拿回去了。

  所以得趁着这个机会,能记住的多记住一些。

  正在饱看之时,外头脚步声响,一个宫女进来,行礼道“杨侍医。”

  杨仪头也不回地“啊”了声,眼睛还在书上。

  那宫女道“内宫传消息说盛贵人腹痛难忍,请杨侍医前往给看看。”

  杨仪本正陷于书中无法自拔,听见“腹痛难忍”,一下子撩动她心里那根救急的弦“啊是谁”

  宫女道“是盛贵人,来请的公公们已经禀明了皇上,皇上恩准了。”

  杨仪总算回神,赶紧把书小心翼翼地往捉内推了推“好,我立刻去。”

  两个宫女跟在后面。

  出了东配殿,就见门口处已经有一道熟悉身影立在那里,正是蔺汀兰。

  在他身后,站着几个内苑的太监,手中各自提着灯笼。

  皇帝的政明殿前一片空阔,站在栏杆前望去,便是连绵的宫墙跟青天。

  此刻,灯笼光在蔺汀兰身后闪闪烁烁,再往后却是青黑色的天幕,看着就好像他站在悬崖边上似的。

  杨仪怔了怔,上前“小公爷”

  蔺汀兰淡淡道“走吧。”

  没有等她再说什么,他已经转身。

  杨仪本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害病了的盛贵人是什么症状,那宫女只说是腹疼,没有其他的话。

  入夜的宫内,更是有一种万籁俱寂的寂静,杨仪只听见嚓嚓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她正左顾右盼,蔺汀兰道“莫不是累了”

  “啊没有。”杨仪忙否认。

  蔺汀兰道“宫内若非皇上开恩准许,是不得乘坐銮舆之类的,若实在累”

  杨仪不知道他底下要说出什么来,只忙拦住了“不不,不累。我只是想问问,这位贵人娘娘为何突然腹疼,是一时吃坏了东西呢,还是痼疾、或者有其他缘故。”

  蔺汀兰道“这盛贵人,就是先前伺候皇上、惹怒圣驾的。”

  杨仪愕然“哦那”

  蔺汀兰看看前方,往她身旁踏近了一步,微微垂首,他道“你知不知道避子汤”

  杨仪双眸睁大“这知道,您是说,这位贵人喝了、这个”

  蔺汀兰道“据我所知是如此。”

  杨仪本来还想再问几句,可看看他月光下仿佛冰雪一样的脸色,决定噤声。

  可她心里甚是疑惑避子汤

  这就是说,皇帝之前确实跟那位贵人可是皇上不想要“留”子嗣,所以才会给避子汤喝。

  何苦呢,这么大的年纪了,就算妃嫔有身孕,又能如何

  这若是在民间,只怕还是一件大喜事。

  可皇帝偏偏不想要

  她实在不明白皇帝是什么心思。

  杨仪不由叹了口气。

  蔺汀兰却听得清楚“为何叹气”

  杨仪张了张口,小声道“这避子汤,多半是凉药,不是谁都能喝的,尤其是喝的多了,只怕对女子的身体有碍。”

  蔺汀兰的眼底却一片淡漠不惊“他们是妃嫔,自然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杨仪欲言又止,只觉夜凉三分。

  来至盛贵人的居所,才进院子,就听见惨叫声。

  蔺汀兰在门口站住。

  杨仪进内,有两个妃嫔打扮的正在里间,见一个太医打扮的进来,忙避让,一时竟没认出杨仪是女子。

  杨仪向着两人点头,循声入内,见榻上躺着的正是白天见到的那美貌妃嫔,正疼得脸色煞白,汗湿发鬓。

  望见杨仪之时,盛贵人先是一惊,继而申吟着道“杨侍医救我”

  杨仪上前握住她的手,却觉着女子的手冰冷,她忙顺势去探到她的脉,脉沉紧,可见确实是服用寒凉太过,导致寒邪凝滞。

  杨仪即刻写了一副附子理中散,加干姜,人参,茯苓,薏仁。

  想了会儿,看盛贵人拧眉气息微弱的样子,又添了一味荜澄茄,吩咐道“最后这味极少见,太医院里未必有,让找一找,若没有就不用。”

  荜澄茄有暖脾肾的功效,对于腹内积冷最为有效,跟附子理中散一样,都是温中散寒的药,加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只是有关这药的记载很少,故而大夫们也极少应用,所以杨仪估摸药库里不一定存。

  小太监拿了单子,迅速跑去太医院取药。

  杨仪便抽出银针,先给盛贵人针灸。

  命她平躺,撩起衣物,针灸其腹部天枢穴,盛贵人本在忍痛,所以并不觉着银针入体有什么痛楚,只是咬紧牙关。

  杨仪分别在她的归来学,中脘穴,关元穴等一一针灸过,看她的脸色,仿佛有些平和。

  于是又取足三里,内关穴等几处穴道,先前那是为缓解腹痛,此刻针灸,却是怕她饮下避子汤后,被那寒凉引发的胃疼。

  外间的两个妃嫔总算知道她就是那位杨太医,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原先在外头,这会儿都跑进来细看。

  见盛贵人露出雪白如玉的腹部,杨仪有条不紊地给盛贵人针灸,那样镇定自若,心无旁骛的,真是可敬可爱。

  两人就低低地说道“这盛妹妹是有点福分的,偏偏赶上杨侍医在宫内,这要是别的太医,只怕她还活活疼死呢。”

  “谁说不是呢上回不是疼的昏死么”声音低低。

  这倒不是刻薄的话,毕竟如果是别的太医,又怎会公然在皇上妃嫔的肚子上扎来扎去,就算是针灸,也必定是要隔着衣衫的,自然未必十分准。

  不知是杨仪的手法精妙,还是针灸果真起效最快,盛贵人竟不再痛呼出声了。

  小半个时辰,太医院里送了汤药回来,杨仪闻过了,有些意外“竟然有荜澄茄”

  那小太监正在门口,听她问,忙垂手道“是呢,管药库的大人说,这些少见的药,杨司库通常都会让备一点儿。说是有备无患。”

  竟然是杨登的意思果真是父亲,想的周到。

  杨仪心中颇为欣慰,便叫宫女伺候盛贵人将药喝了。

  一碗药下毒,温热散开,盛贵人只觉着肚子里那绞着自己的寒凉刀刃好像也慢慢地消减无形。

  她挣扎着,望着杨仪,气息微弱道“杨侍医,感激不尽今日救了我的命。”

  杨仪看着她失色的花容月貌“贵人且自珍重只是,”有一句话她知道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那避子汤,到底要少喝才好。”

  闻言,盛贵人脸色微变,旁边的两个妃嫔也面面相觑。

  “多谢杨侍医。”盛贵人的眼中已经有泪光,别的话却一个字不提。

  她要敢多说,明儿指不定话传出去,别说是她,连杨仪也要被牵连。

  就如同蔺汀兰所说的,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皇帝肯赏赐他们避子汤喝,自然也是君恩,哪里有她们选择的余地。

  甚至在有些人看来这还是别人得不到的恩典呢。

  毕竟有避子汤,便是因为承了宠,要知道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又哪里能够雨露均沾甚至觉着,只要能够被宠幸,喝点儿避子汤又算什么

  杨仪知道自己说的话也没什么用,毕竟这是宫规。

  于是又听过了盛贵人的脉,觉着已趋于缓和,才道“娘娘已经无大碍了,我会吩咐他们,将这副药一天两回,连服三天,至少可以将娘娘体内的积寒打散。”

  盛贵人挣扎着爬起来,要给她行礼,杨仪摁住“使不得。贵人且保重为要。”

  从后宫出来,已经过了子时,天空中星光稀疏。

  偌大皇宫,寂静无声,蔺汀兰陪着杨仪回东配殿。

  杨仪垂首,并没有做声。

  此时此刻,她突然间想起了小甘。

  假如小甘跟了宣王,以后,会怎样做侍妾妃嫔,都是身不由己,外面看着风风光光,花团锦簇,但那些苦楚,外人谁知。

  果真还是小甘心里有数。

  不由轻笑了声。

  蔺汀兰不知道杨仪在想什么,只知道她有心事。

  忽地听见她一声低笑,略带冷意。

  蔺汀兰问“杨侍医笑什么”

  杨仪想的入神,见被他察觉,便道“没什么。小公爷勿要见怪。”

  蔺汀兰道“杨侍医似乎不愿跟我多言,是我哪里得罪了”

  “不,”杨仪否认,却确实谨慎地“我只是担心,要是盛贵人再多喝几回那避子汤,只怕她这辈子都不能再”

  蔺汀兰没听她说完便道“对她来说,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杨仪惊讶“好事您可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是说她再不能有孕,是不是”

  杨仪止步看他。

  蔺汀兰道“皇上摆明了不想再有其他子嗣,她如果能够一劳永逸自然就少受了罪。毕竟她是皇上宠爱之人,以后也不能出宫,只有这一条路”

  他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杨仪眼中透出的暗暗怒色。

  “多谢小公爷相陪,”杨仪淡淡垂眸“我认得剩下的路,告退。”

  拱手行礼,转身加快步子。

  蔺汀兰咽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唤道“杨侍医”

  杨仪充耳不闻,走的飞快。

  蔺汀兰站在原地,咬了咬唇,终于追上了她“杨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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