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103章_可知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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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第103章

  第99章

  洛昙深离开之后,单於蜚短暂地出了会儿神。

  洛昙深刚才的话引起他几分不快,倒不是因为擅自调查萧笙宁,而是刻意与萧笙宁作对比。

  ——“我比他好”什么的。

  很明显,洛昙深想要留下来。如果不说那一通话,他其实不介意将洛昙深领回家。

  不过理性一些考虑,现在的时机确实不太好。

  多事之秋,身边多一个人,就多一丝变数。

  他不太想将一枚定时炸弹绑在近处。

  片刻,他叫来秦轩文。

  “先生。”秦轩文好似知道他将吩咐什么。

  “你去一趟原城。”他说:“盯着洛昙深。”

  “您的意思是,保护他?”

  “明昭迟当年入狱有洛昙深的原因,注意他周围的人,说不定会发现线索。”

  秦轩文轻蹙眉心,“您想将洛先生当做诱饵?”

  他眉眼冷淡,“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秦轩文颔首。

  “去吧。”他摆了摆手,“暂时留在原城。”

  “先生,我还想问一句。”秦轩文正色道。

  “嗯?”

  “您说‘保护他’、‘将他当作诱饵’并不冲突。但万一两者冲突了,我是应当竭力救洛先生,还是暂且不管洛先生?”

  他眼色微沉,“你无法自己判断?”

  秦轩文问:“我可以自己判断吗?”

  他不再应答。

  秦轩文恭敬地说:“先生,我明白了。”

  洛昙深环顾着四周。意识、感官一点一点聚拢,令人窒息的热浪铺洒在身上,他惊慌不已,捂着口鼻站起来,第一反应是冲出去。

  但是门已经彻底烧起来了,根本无路可逃。

  “救救我……”他眼里涌出泪水,火光在瞳仁里闪烁,耳边尽是木料被烧裂的声响。

  “为什么啊?”他抹着眼泪,被火势节节逼退。死亡就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将他包裹其中,任由他怎么挣扎,都毫无作用。

  火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他躬下身子,轻轻唤着单於蜚的名字。

  千钧一发,两架消防直升机赶到,水与阻燃物从天而降,筒子楼在巨大的冲击下震颤,仿佛下一秒就将崩塌。

  他跌跌撞撞向阳台跑去,那里的火没有熄灭,而消防车在不远处破开了一条通道。

  他顾不得形象,嗓音嘶哑地喊叫着,被呛得接连咳嗽,满脸泪水。

  又是一波水浇下,似乎有人在焦急地指挥——“先救人!”

  火没有熄灭,筒子楼西侧已经开始坍塌。

  他急切地往下看了看,此处是三楼,如果跳下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高压水柱冲了过来,他猛一避开,听见消防员正在喊:“工程车过来搭梯!三楼够得着!”

  又有人喊:“不要跳!相信我们!”

  他一转身,看见几乎要烧到后背的大火。

  工程梯搭不了这么快,他心急如焚,如果不立即离开,火马上就会攀上他的身体。

  他宁可摔死摔残,也不能忍受被火吞噬。

  顶上直升机的声响越来越近,火舌乱窜,他不得不抬手遮挡。

  一条绳子垂了下来,一位未穿消防制服的男子向他伸出手,大喊道:“来!”

  他来不及思索,奋力站上窗台,向那人扑去时紧紧闭上了双眼。

  “轰——”

  就在他被稳稳抱住之时,身后的筒子楼突然倒塌,火光再次冲天,他后腿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直升机在飞出一截距离后,绳索降落。落地的一刻,水流急促袭来,浇灭了咬住他小腿的残火。

  他浑身湿透,烟尘如泥泞般覆盖在他身上。

  消防队员冲向垮塌的房屋,阻止火势进一步蔓延。

  他陷入一种空茫的虚脱中,直到被担架送上救护车,才发现刚刚救下自己的人是秦轩文。

  “没事了。”秦轩文一身劲装,与平时西装革履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脑子顿时乱起来,一双眼睁得极大,瞳孔里具是震惊。

  秦轩文在这里,那么……

  “您小腿被火撩了,也许会留下伤痕。”救护车朝医院疾驰而去,秦轩文说:“抱歉,来得晚了一些。”

  他用力摇头,“你怎么会……”

  “嗯?”秦轩文笑着看他。

  他想问——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怎么会在消防直升机上?你怎么会……救我?

  “先生让我来的。”秦轩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洛先生,您很重要,可不能出事。”

  他眼前模糊了,控制不住的眼泪打湿了一切。

  “出事原因我会调查。”秦轩文处变不惊,“筒子楼被人纵火,您放心,我一定将这人找出来。”

  他来不及在意纵火者是谁,小声问:“单先生,单先生也在吗?”

  秦轩文顿了顿,摇头,“单先生在皎城。”

  医院到了,他被抬了下去,又听秦轩文道:“安心休养。”

  大火扑灭,紧张的一夜以灰烬告终。

  秦轩文向单於蜚汇报完情况,最后道:“先生,您让我关键时刻自己判断。我这次的判断,您是否满意。”

  单於蜚沉默着,秦轩文听得见他比平时沉重的呼吸声。

  这一瞬间,秦轩文就明白,自己没有做错。

  “他怎么样?”单於蜚问。

  “吸入一些烟尘,小腿被灼伤。”秦轩文谦逊道:“抱歉,没能护洛先生周全。”

  “找到纵火者。”单於蜚说完语气稍微缓和,“辛苦了。”

  秦轩文一笑,“应该的。”

  洛昙深神智清醒,小腿的伤得到及时处理,医生说等新皮长好之后,肤色会淡一些,看得到一个巴掌大的伤痕。

  他看了看缠着纱布的小腿,伤处的位置很低,靠近脚踝,上过药之后痛感已经不那么强烈。

  也不知道将来会留下什么样子的伤疤。

  一定很难看……

  他对自己的外貌向来非常在意,发际线处有一个小伤痕,梳背头时都会用阴影挡住。此时皮肤被烧伤一块,虽然医生说只有巴掌大,他仍是不大能接受。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陈琼宇宽慰道:“那么大的火,你没受重伤我已经谢天谢地了!知道你在意伤疤,但这个在腿上,谁有事没事看你小腿?等伤好了,你实在不能接受,做一下伤痕美容就行了。”

  他牵起被子,将腿盖住,转移话题,“纵火者找到了吗?”

  这阵子警方已经来调查过,在他的车门把手上提取到致幻剂成分。

  有人想要迷惑他、烧死他。

  墓园停车场的监控视频也已到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数辆轿车间周旋,每一辆都碰触过,但在他的车边停留时间最长,并用左手接触过驾驶座的车门把手——在接触其他车辆时,少年用的都是右手。

  他觉得少年有些眼熟,但角度问题,视频并没有拍到少年的整张脸。

  “肯定很快就能找到。”陈琼宇说:“话说回来,单先生身边那位秦助理也太厉害了,能文能武啊。”

  “单先生”三个字强烈地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眼中闪着光,下意识缩了缩伤腿。

  不想让单於蜚看到腿上丑陋的伤疤。

  而单於蜚也一直没有出现在医院。

  三天后,秦轩文将一个男人带到他面前。

  第一眼,他根本没有认出对方。

  男人眼中满是积怨,整个人看上去极度阴沉,又极度畏缩。

  “林……”他难以置信,“林修翰?”

  放火要他命的,居然是他曾经信任的秘书林修翰!

  “在车门上涂抹致幻剂的少年也已经找到了。”秦轩文说:“周仁嘉,目前在警局。他已经年满十四岁,需要在一定程度上承担刑事责任。”

  他脑中轰然一麻。

  周仁嘉!

  周谨川的孩子,周仁嘉!

  当年那个刺了单於蜚一刀的小孩,竟然仍想置他于死地!

  他遍体生寒,而林修翰的出现更让他惶惑至极。

  “为什么是你?”他颤抖着问。

  林修翰脸上早已没有当年的风采,鄙夷道:“你问我?”

  “我……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你……”他简直说不下去。

  林修翰冷笑,“少爷,您是不知道,我这辈子都被您,被你们洛家给毁了吧?”

  “什么意思?”

  “当年您与洛运承决裂,说走就走,我有没有挽留过您?我有没有求过您?您听过吗!您是少爷,您有数不尽的门路,您考虑过我吗?”

  他怔怔的,“我问过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去G国?”林修翰眼中疯癫,“和您去G国从零开始打拼?我的少爷啊,您是真的不懂众生疾苦对吗?我父母供我念书,我好不容易打拼到您秘书的位置,您突然要我舍弃一切?”

  他蹙眉问:“洛运承对你做过什么?”

  “您现在才想到?我是您的秘书,您过去所有的烂摊子都是我收拾。为了您,我得罪了洛运承,得罪了无数权贵!您一走了之,有贺家、谢家帮您。我呢?您在科技领域混得风生水起,有没有想过我被洛运承打压,丢了工作,四处遭人排挤,我所学所长,没有一件能够让我和我的家庭生活下去!别人对您的恨,通通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他看着林修翰血红的眼,嘴唇微张,心中惨然。

  七年前,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离开原城之前,只给了林修翰一笔钱,让对方留在洛氏好好干。

  如今想来,这句话多么讽刺。

  “所以你就想烧死我吗?”他喃喃道。

  林修翰突然狂笑起来,“我以为您会在路上出车祸。吸入致幻剂的人,怎么能够好好驾驶车呢?不过您中途停下,去了摩托厂。简直天助我也。您不知道吧,我和仁嘉早就在那里准备好了燃油、助燃物,就等着您哪天去那儿坐坐。您没出车祸,好,好,被烧死可比被撞死痛苦百倍!”

  他呼吸渐渐急促,面对林修翰的躁狂,眼中渐渐浮起一片雾。

  他没有想哭,只是感到难过。

  为什么这么多人希望他死?

  他真的这么罪不可恕吗?

  林修翰还在喊着什么,秦轩文一记手刀下去,林修翰立即晕倒。

  恍惚中,他听见脚步声。

  听见秦轩文说:“先生,您来了。”

  第100章

  洛昙深倏地抬头,撞进单於蜚的目光里。

  原城已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窗外白茫茫一片,单於蜚黑色的大衣上沾着些许融化的雪花。

  “单先生。”洛昙深情难自控地伸出手,迫切想要得到一丝慰藉。

  秦轩文已经带着昏迷的林修翰离开。

  单於蜚周身裹挟着一阵寒气,面目冷峻,越是靠近,洛昙深的唇角就抿得越紧。

  最终,单於蜚站在他床前,俯视着他。

  他悬在空中的手在轻轻颤抖两下之后,尴尬地放下了。

  寒气悄无声息地扩散,几乎将四周冻了起来。他呼吸发紧,感到逐渐凝固的空气正压迫着他的胸口。

  突然,单於蜚摘下右手的黑色皮手套,手指由他的发际线插入发间,力道不重,却足以逼迫他半抬起头,“看着我。”

  他下巴与脖颈绷得几乎僵硬,双眼睁大,瞳孔紧缩,脸上是不知所措的神情。

  单於蜚右手往后压,令他将脸扬得更高。

  发根传来轻微痛感,他条件反射地皱起眉。

  单於蜚视线微转,注意到他发际线边那个细小的伤痕。

  他想遮掩,单於蜚却不遂他的愿,将他的头发抓得更紧,“这儿有伤?”

  他轻声说:“以前留下的。”

  “原因。”

  “过劳晕倒,不小心磕着了。”他说得艰难,“很,很难看?”

  单於蜚饶有兴致地端详许久,终于将他松开,“无所谓。”

  他还保持着仰面的动作,思绪慢了半拍——是什么无所谓呢?有伤无所谓?难看无所谓?

  单於蜚脱掉大衣,拍了拍右手小臂,“我这里也有一个伤疤。看来我当年真的很喜欢你,连刀都愿意为你挡。”

  他目光发直地看着单於蜚的右手,脑海中是那日周仁嘉持刀冲上来的画面。

  “那小孩儿是真恨你,过了这么多年,还和你的秘书勾结,想要你的命。”单於蜚顿了顿,“少爷,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他摇头,将腿蜷了起来。

  单於蜚将被子掀开。

  病房里开着暖气,但伤腿暴露的一瞬,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冷。

  匆忙想将被子拿回来,单於蜚却将被子扔在床尾。

  “别看。”他挡着伤腿,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别看,求你。”

  伤处缠着纱布,已经遮住了鲜红狰狞的血肉。但他仍然不想让单於蜚看见。

  单於蜚倒也没有将那纱布拆开,问:“为什么又去摩托厂?”

  因为想你——他在心里呐喊——想你想到无能为力,无法自拔。

  单於蜚说:“以后想去也去不了了。”

  他反应过来,单家已经因为他而成为废墟,“对不起。”

  一段不短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伤口愈合之后,来皎城。”单於蜚以命令的口吻道。

  他怔愣着,“嗯?”

  “忘了你上次跟我提的要求?”

  他忽然明白了,眼中光芒闪烁。

  单於蜚拿起大衣,终于说了句不那么冷漠的话,“安心养伤。”

  林修翰与周仁嘉本该交予原城警方调查处理,单於蜚却因为与原城政界的特殊关系,将二人押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周仁嘉十四岁,个子已经很高,却痩得厉害,戳在地上跟竹竿似的,面色青白,无精打采,短短几分钟接连打了数个哈欠,一看就是个少年“瘾君子”。

  单於蜚打量了他一会儿,“你还记得我吗?”

  周仁嘉抬眸,眼中死气沉沉,木然地摇头。

  “那你记得这个伤痕吗?”单於蜚挽起衬衣衣袖,露出右手小臂。

  周仁嘉视线中突然有了恨意,咬牙切齿,“是你!如果没有你,我早杀了洛昙深!”

  “为什么恨他?”

  周仁嘉满目仇恨地诉说着周家与洛家的恩怨,痛骂道:“他该死!他害了我爸!我们一家都被他毁了!”

  单於蜚冷笑,“他该不该死,还轮不到你来审判。林修翰是什么时候找上你?”

  周仁嘉不答。

  “毒品是谁给你的?”

  周仁嘉仍是不语。

  “不急,你总有说的一天。”单於蜚让人将他带下去,又将林修翰叫了上来。

  林修翰在看清面前的人后,疯疯癫癫地笑起来,“你可真是不计前嫌啊!洛昙深当年那么对你,你现在还帮他!”

  “看来你知道很多事。”单於蜚说。

  “我是他的秘书!他的每一件腌臜事我都知道!”林修翰已经无所畏惧,“包括你的身世,我也知道!”

  单於蜚并未被触怒,“哦?他有哪些腌臜事?”

  “你还不知道你以前被他耍得有多惨吧?”林修翰眼中放着精光,“我告诉你!他洛少最喜欢玩弄穷人,从来不付出真心,每玩弄一个,最后都是我赶去收场!你以为你很特殊吗?不!因为你穷,你惨,他才看中你!你和他所有情人一样,都是他的‘猎物’!”

  “‘猎物’?”单於蜚眯眼,品味着这个词。

  “对!‘猎物’!你被他耍得还不够惨吗?他追你,你那时候才多少岁?二十满了吗?你怎么是他那种情场老手的对手?不就是被他耍得团团转吗?你以为他对你有感情?不!他洛少爱的只有他自己和他那个死掉的哥!你,还有别的‘猎物’,不过是他满足欲望的工具。他玩腻了就把你们踹开。”

  林修翰越说越激动,“当年他与贺岳林搭上,一脚踹了你,你现在发达了,他们洛家完蛋了,他和贺岳林的婚事也早就告吹,我真是没想到啊,你这样的人,居然热衷吃回头草!”

  单於蜚轻轻摩挲着下巴。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林修翰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说着又笑起来,竟然还鼓起掌来,“难不成他去T国找你,你就对他感恩戴德到现在?”

  单於蜚眼神突然一变,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你的确是他的心腹,连他去T国找我都知道。”

  “当然!机票是我给他和贺岳林订的!”林修翰继续鼓掌,“你失踪,你爷爷跑来明氏求他帮忙,你说好笑不好笑,他查到你在T国,居然带着自己的联姻对象一起去找你。你见到贺岳林了吗?你看到他们在一起,是什么心情?”

  单於蜚很镇定,笑了笑,“还好。”

  “啧啧啧!”林修翰竖起大拇指,“宽宏大量!难怪现在会吃回头草!”

  T国……

  林修翰被带走后,单於蜚按着眉心,试图回忆在T国发生的事。

  当年明漱昇要摘取他的心脏,用以救治安玉心,却被及时赶到的明靖琛阻止。

  这段记忆非常清晰,不像遗忘了什么人与事。

  洛昙深竟然去过T国?

  明靖琛前段时间因为明昭迟的失踪大病一场,如今已经需要拄拐杖才能行走,见到单於蜚的第一反应是畏惧,接着才勉强摆出长辈的样子,“你又来干什么?我不知道昭迟在哪里,他根本没有找过我。我的权力都被你拿走了,你还想找我要什么?”

  “一个事实。”单於蜚问:“您来T国阻止换心手术时,洛昙深也来了?”

  明靖琛神情一滞。

  单於蜚微笑,“原来您一直瞒着我。”

  明靖琛干笑两声,事到如今,也懒得再隐瞒,“不错,他和我一样,赶来阻止手术。但我没让他见你。”

  单於蜚轻易理清其中缘由——明靖琛知道他与洛昙深的关系,而对明靖琛来说,一个听话的“傀儡”,绝不能有感情上的牵绊。

  所以洛昙深的出现被抹杀掉了。

  突然,他心里涌出一个猜想,既然“傀儡”不该有感情,那么他的记忆是否是明靖琛做的手脚?

  也许是他的眼神让明靖琛害怕,头发花白的老人退缩道:“我只瞒了你这件事。”

  他看着老人,须臾,暂时将疑惑压了下去。

  洛昙深恢复得不错,伤处已经长出了新皮,纱布拆了,医生说比预计的情况更好。

  秦轩文来到医院,传达单於蜚的意思,“先生请您出院后去皎城休养。”

  他记得单於蜚上次来时说过的话,可这段时间单於蜚再没来过,他一度认为单於蜚只是跟他开了一个玩笑,此时见到秦轩文,才彻底放下心来,“我现在已经可以出院了。”

  秦轩文笑,“洛先生,您真心急。”

  单於蜚又派了私人直升机来,不过降落的地点不再是酒店,而是皎城的丹椿别墅区。

  “先生在这里有一处房产,您休养期间就住在这里。”秦轩文引他走下直升机,推开别墅的门,暖气扑面,“请。”

  他环顾四周。

  这里的装潢风格和单於蜚的办公室如出一辙,都清冷寡淡,白灰色调,简洁到极致。

  秦轩文领着他参观各个房间,告诉他医疗护理人员每天都会来,厨娘、佣人也会按点前来。

  “单先生呢?”他不禁问。

  “单先生不住这里。”秦轩文说,“您知道,他很忙,平时住在市中心,这里空气虽好,但离明氏太远。”

  他眼中一暗,忽感这里是座冰冷的牢笼。

  但单於蜚想将他囚禁在此处,他亦没有什么好反抗。

  秦轩文交待完之后就离开了,他枯坐片刻,竟是打开笔记本,投入工作。

  在G国的经历赋予了他极强的适应与应变能力,陈琼宇原本担心他因为林修翰的报复产生心理问题,提前给他预约了专家,他却独自消化,慢慢接受,并未因此出现抑郁、躁狂征兆。

  陈琼宇并不知道,唯有一个人,才足以成为他无法自愈的心病。

  处理完G国实验室报送来的问题已是深夜,别墅里空荡荡的,他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浅眠。

  睡得不踏实,隐约感到有人靠近。

  他睁开眼,气息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单於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此时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第101章

  洛昙深有不轻的睡眠问题,醒得太急,面色忽地胀红,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我不知道你会回来。”

  单於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这栋别墅里装了监控,自从秦轩文将洛昙深带进屋,洛昙深的一举一动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实在没有必要亲自出现。

  但是不久前在路上,司机已经将车开到了他平常惯住的高档小区外,他却突然让司机调转方向。

  开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拢光亮。

  房间里很安静,近乎鸦雀无声,可这拢光亮却预示着家里有人。

  预示着心跳、呼吸,乃至体温。

  极简的装潢让一楼客厅显得空旷,窗外的夜色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如沉下了一片海。

  沙发是海上的一叶孤舟,一旁的落地灯若孤舟上的灯火。

  洛昙深侧卧在孤舟上,一身布衣,一只脚上的毛绒拖鞋掉了下来,脚背脚腕在光亮下白皙透亮。

  他的眼色渐渐变深,悄声走近,看到洛昙深小腿上的伤疤。

  也许是光的修饰,那伤疤看上去并不丑陋,甚至难以让人联想到危险、痛楚。

  他还想细看,洛昙深就已经醒了。

  方才他已经注意到,洛昙深即便睡着了,眉间仍是皱着的,像正被解不开的愁绪包围。如今醒来,眉梢眼尾的不安就愈加浓重。

  “如果知道我会回来。”他说:“你会怎样?”

  洛昙深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局促地退后一步,“我,我就回房去睡。”

  他轻嗤一声,“我以为你会说等着我。”

  洛昙深眼尾撑开,瞳孔里漏出些许惊赧。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视,一人坦荡,一人忐忑。

  不久,单於蜚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心里清楚。”

  洛昙深反应滞后地点头,“嗯。”

  “但你一直在害羞。”

  “我……”

  “从害怕、紧张,到害羞。”单於蜚语气很淡,“在我面前,你轻松过吗?”

  洛昙深眼珠转动,想要解释。

  “以前面对我时,你也这样?”单於蜚逼近一步,在他退缩之前,利落而有力地捏住他的下巴。

  “单先生。”除了直视单於蜚的眼睛,他别无选择。

  “少爷。”单於蜚说:“林修翰等人口中的你很娇气,你的娇气呢?”

  他眼睫颤抖,嘴唇抿了好几次,才出声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少爷了,人也不能靠着娇气过一辈子。”

  单於蜚若有所思,“是吗?”

  “因为娇气,我犯过很多错。”他声音轻轻的,“娇气没什么好,伤人,到头来伤己。”

  单於蜚加重手上的力道,他露出吃痛的神情。

  “还说不娇气。”单於蜚笑,“这就受不了了?”

  “不是这样。”他说。

  单於蜚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突然问:“你和你的未婚夫去T国找过我?”

  他愣住,很快明白一定是林修翰说的。

  “你知道我被明漱昇抓了,想救我?”

  “……嗯。”

  又是一阵沉默,单於蜚悠悠道:“明靖琛去救我,是为了让我当他的‘傀儡’。你来救我,是因为……”

  他胸口像堵了无数团棉花,半天才道:“你有危险,我既然知道了,总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原本以为你完全没有心。”单於蜚说:“但似乎不是。”

  他心口震动,情绪鼓噪,像是期待着什么。

  “不过你对付不了明靖琛,轻易被他‘劝退’了。”单於蜚有些遗憾。

  他忽感一凉,想起当时面对明靖琛时的情形。

  单於蜚说得没错,他就是被轻易地“劝退”了。

  他与贺岳林匆匆赶去T国,又匆匆离开,做的其实完全是无用功。

  “但我还是应该感谢你。”单於蜚又道:“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总归没有冷眼旁观。”

  听着这样的话,他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别墅外的常青树枝叶晃动,阴影落在室内,像大海突然起了风浪。

  洛昙深踟躇着,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单先生,你想要吗?”

  单於蜚半眯起眼。

  “你刚才说得对。”洛昙深努力平静,“如果知道你会回来,我应该等着你。毕竟和你亲密,是我待在这栋别墅里的原因。”

  “上次我去明氏找你,我说我比萧笙宁好,他能为你做的,我都能,我可以取代他。”他的尾音已经开始发颤,却坚持往下说,还抬手环住单於蜚的脖子,“单先生,我送上门来,你不想试一试吗?”

  他的眼睛早就潮湿了,单於蜚逼视着他,难以名状的冲动在体内酝酿,须臾道:“去卧室。”

  ……

  被单於蜚扔在主卧宽大的床上时,洛昙深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萧笙宁。

  ——他简直没有办法不去想那个从容潇洒的高校教师,生怕自己不如对方。

  却忘了,曾经的自己比萧笙宁更加肆意散漫。

  他解开单於蜚的衬衣纽扣,亲吻单於蜚的下巴,然后一步一步向下退去。

  萧笙宁是怎样讨好单於蜚?

  眼前的身体精壮结实,比过去更有力量感。他用嘴唇触碰每一条肌肉纹路,舌尖随着人鱼线,停在勃发的胯间。

  头上多了一个力道,是单於蜚的手掌。

  他知道自己被掌控,却在这种掌控中体会到一丝艰涩的安全与满足。

  性器已经半勃,他低下头,小心地舔弄着前端,又侧过脸,往茎身上舔去。

  他不擅长做这种事,上次并没有让单於蜚尽兴,所以后来才被拒绝。

  将整根都舔湿了,他才将前端含入口中,嘴唇包裹着青筋,舌头卖力地打转。

  萧笙宁也是这样做的吗?

  他一边想,一边将性器往深处吞,口腔收得很紧,可是喉咙刚被侵入,就有些受不了。

  单於蜚没像上次那样将他按住,而是摸着他的下巴与颈部。

  这样的抚摸令他尾椎阵阵泛酸,心脏也越跳越快。

  “你在走神。”单於蜚说。

  他愕然地抬起眼。

  单於蜚浅蹙起眉,遮住他的眼睛。

  视线受阻,他浑身都热了起来,心猿意马地口交,模拟着抽插的动作,但实在难以吞得更深,只好用手圈住茎身下端,来回套弄。他以为单於蜚会射在他嘴里,就像上次一样,但单於蜚握住他的后脑,迫使他将性器吐了出来。

  他喉咙难受,跪在床上咳嗽。

  单於蜚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

  已经有七年多没有被使用的地方抵上坚硬而灼热的性器,他胸口一窒,浑身筋肉寸寸绷紧,两眼固执地望着单於蜚,眼珠几乎不会转动。

  “放松。”单於蜚将安全套自带的润滑油涂抹在穴口,握住他的腰,几乎没有做扩张,就直接顶了进去。

  他痛得当即落泪,眼尾艳红,却死死咬着下唇。

  单於蜚将他的腿分到最开,频率不快,幅度也不大地抽插,垂眸睨着他,“很痛?”

  他咬牙摇头,泪水滑进鬓发里,后背随着单於蜚的动作在床单上磨蹭,疼痛以交合的地方为原点,顷刻间向四面八方扩散。

  他捂住嘴,眼前已经模糊了。

  从不知道做爱会这么痛,身体好像被撕裂开来,单於蜚的每一次插入与抽离都给予他难以承受的剧痛。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的身体耸动得更快了,性器在体内越插越深,速度也越来越快,他捂着嘴的手松了,双唇也无法再抿紧,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呻吟从喉中泄出,连同满脸的泪,让他看上去格外狼狈。

  他什么都看不清,别的感觉都失灵了,唯有疼痛是鲜明的。

  “呜……”他哭出声来,想起第一次和单於蜚做的时候,还有后来每一次与单於蜚做的时候。

  那个温柔的男人细心到了极致,从来没有将他弄痛过。

  他沉溺在快感中,千般撒娇,百般索要,被宠爱得忘了做爱这件事不该只有一个人享受。

  原来被占有是疼痛的,原来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得到的并非只有快感。

  单於蜚给予他的爱,深沉到了不愿意他受一丝委屈、受一分疼痛的地步。

  他痛得承受不住,可快意也渐渐出现。在愈加激烈的操干中,他挣扎着抬起腿,抱住膝盖,将整个身体完全打开在单於蜚面前。

  如同献祭。

  眼泪早已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单於蜚的表情,只能竭尽所能,配合着,奉献着,将身体连同灵魂交予这个曾经赋予他无尽温柔,如此给予他蚀骨疼痛的男人。

  单於蜚眼中难得燃起欲火,在进入洛昙深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就在他意识里炸开。

  他向来极有自制力,做爱仅是满足生理需求,但操着洛昙深,看洛昙深哭泣,看洛昙深毫无保留地向他张开双腿,心里竟是涌起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

  这冲动引诱着他逞凶、征服、挞伐。

  理智屈服于本能,腰部不停挺送,一次比一次更重更深,想要彻底贯穿身下之人。

  和萧笙宁做时,他不曾这样。

  可萧笙宁形容的开心,现下他仍未感觉到。

  以前做爱像完成任务,这次像宣泄,甚至像复仇,唯独不像享乐。

  最后几下冲刺之后,他埋在最深处射精,见洛昙深似乎已经被他操晕过去,两眼失焦,嘴唇一下一下动着,抱着的腿无力地向两边瘫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方醒,退了出来,将灌满精液的套子扔进垃圾桶。

  洛昙深的穴口肿得厉害,耻毛和腿间挂着被操射时喷溅出的精液。他略皱起眉,半分钟后,向浴室走去。

  ……

  浴室传来水声,洛昙深大睁的双眼渐渐有了焦距。

  痛,很痛,可是疼痛却将空了快八年的心填得酸涩、满胀。

  单於蜚没有帮他,他撑着下床,挪去主卧外的卫生间,回来时,单於蜚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

  他哭伤了嗓子,声音沙哑,“你要走?”

  单於蜚说:“我不住这里。”

  “可是……”他有些着急,“已经很晚了。”

  单於蜚眼里落了些灯光,“你想我留下来?”

  他立即点头。

  单於蜚抬手摸他的脸,没有说话。

  大概是方才的亲密给大脑下了一剂迷药,他一直以来的小心一时失去踪影,“你刚才弄痛我了。”

  单於蜚挑眉,“所以?”

  “家里,家里有药吗?”他说:“你以前,会帮我。”

  单於蜚看了他一会儿,找来一盒消炎膏,“不是专用的,你试试。”

  他接过,眼中仍有渴求,“你能帮我吗?”

  单於蜚摇头。

  他一个人去浴室,以为再次出来时就看不到单於蜚了,没想到单於蜚还没走。

  “你不走了吗?”他问。

  “忘了跟你说句话。”单於蜚道。

  他不解,“嗯?”

  “刚才我看到你小腿上的伤痕了。”单於蜚说:“颜色和周围的皮肤不一样。”

  他心中登时一凉,抓住浴袍,下意识遮住右腿。

  不由得想——怎么能忘了这个伤痕呢?现在自己身上已经有瑕疵了。

  “你没发现它像什么吗?”单於蜚问。

  他不想听。

  伤痕能像什么?伤痕永远只是伤痕。

  “像一只展翅的凤凰。”单於蜚说。

  第102章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春节近在眼前,贺岳林回国过年,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身边多了个“尾巴”。

  洛昙深前阵子为了养伤,吃得极为清淡,一时改不了,便请他到原城久负盛名的养生菜馆一聚。

  贺岳林带的“尾巴”年纪很轻,喝不惯滋补汤,想吃重辣重油的食物,贺岳林就去隔壁江湖菜馆给他一个人开了个座,点了一桌香辣蟹、麻辣鱼、辣子鸡,宠得很。

  “你……”洛昙深看得好笑,“你这就把人撵走了?”

  “他不爱吃我们这一桌,为什么要逼他?”贺岳林往碗里夹了根水煮青菜。

  身为主人,洛昙深有些尴尬,“是我考虑不周,那我们也去隔壁……”

  贺岳林打断,“他年轻,可劲儿造,想吃什么吃什么,没问题。但我们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重口味还是少碰。尤其是你,受伤之后应该忌口。”

  “已经好了。”洛昙深说:“就是腿上有个疤。”

  贺岳林不至于大庭广众下让他将裤腿拉起来,与他闲扯了几句,突然叹气道:“小深。”

  “嗯?”

  “我一直担心的事,看样子还是发生了。”

  洛昙深是聪明人,闻言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的光短暂停滞,明明已经听懂了,却装作一无所知,“担心?你在国外活得逍遥自在,现在还有个真心爱你的小孩儿,有什么可担心。”

  贺岳林一眼看穿他的伪装,放下筷子,“对,我活得逍遥自在,自始至终是你熟悉的那个我。但你,小深,已经活得不像你了。”

  洛昙深别开视线,往贺岳林碗里夹了一块清蒸鱼,“矫情。你这是在国外待久了,一回国觉得谁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贺岳林摇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吃鱼吃鱼,鱼是这家的招牌菜,虽然是清蒸,但完全没有腥味。你在国外吃不到处理得这么好的鱼。”

  贺岳林却是打定主意要与他好好谈一回的姿态,“你想挽回单於蜚,但用错了方式。”

  洛昙深眼中一黯,苦笑,“说他干什么。你和他又不熟。”

  “上次我回来看你,已经察觉到你不太对,但我以为像你这样骄傲的人,不会轻易被他拿捏。”贺岳林正色道:“但这次,小深,你还没有发现吗?你身上的傲气都没有了。”

  “不至于。”洛昙深轻声说:“真不至于,我挺好的,你想多了。”

  贺岳林看着他,片刻,“挽回一个人,不该是你这样。”

  他眨了眨眼,不认同,“我没有在挽回他。”

  贺岳林蹙眉。

  “我是想赎罪。”他搅弄着碗里的参汤,低喃道:“挽回是可以重新开始,我……我没想到那么远去。我只想对他好一点,他想要的,我都给他,满足他。”

  就像他以前对我那样。

  “你知道吗,他已经把我忘了。”说着,他眼眶红了起来,将嘴角的笑衬托得格外无力。

  “忘了?”贺岳林略显惊讶,“别的没忘,只是忘了你?”

  “所以你明白我当年给予他的伤害有多大了吧?”洛昙深抬起手,在眼尾很快地抹了一下,又笑了,“我真的没什么,心理精神都没有问题,你不用担心。现在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虽然有些艰难,但我并不后悔。”

  “可……”贺岳林还想再说。

  “感情这种东西,如人饮水。”洛昙深长长吸了口气,“你说我活得不像我自己了,其实没有,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任性。”

  贺岳林笑着摇头,“这倒是。”

  “任性偏执,这一点没有改变。只是因为有了在意的人,所以手脚戴上了枷锁而已。退一万步讲,我真的不像以前的我了。”他又道:“谁又规定过我必须和以前一样呢?我愿意,我……”

  我也不是全然不快乐。

  那日被单於蜚占有,疼痛那么剧烈,可满足感也那么鲜明。

  他清楚察觉到,自己正在被需要,被索取,是最特别的。

  单於蜚看他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了。

  离开之前,单於蜚握着他的小腿,手指描摹着伤疤的轮廓,说像一只凤凰。

  那一刹那,他周身的血都鼓噪起来,掀起强烈的晕眩。

  再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轻易地左右他的情绪。

  而这种感觉,其实并不糟糕。

  贺岳林没等来下文,问:“你怎么?”

  他不欲再解释,正好看到吃完江湖菜的“尾巴”在外面探头探脑,笑道:“我很好,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这趟回原城,与贺岳林叙旧只是顺道,洛昙深以前对春节没什么感觉,现在却知道该去探望洛运承,送一些过年的物品。

  洛氏与明氏能源的合作项目也需要他时不时去现场看一眼。

  离开皎城前,他向单於蜚汇报行程,汇报的地点是床上。

  单於蜚没说什么,视野颠覆,他在单於蜚眼中看到了旺盛燃烧的火。

  丹椿别墅,单於蜚不住,却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前来。

  除了第一次,单於蜚再没有让他痛到承受不住。

  他一直认为,那次单於蜚是故意的。

  但两人从来没有谈论过。

  事实上,他们聊天的时间都很少,当交流由口头上的变成身体上的,一切都变得简单。

  再次面对洛运承,他问起林修翰的事。

  洛运承显然记不得这个无名小卒了,想了半天才面露尴尬,“是你那个秘书?”

  “您找人对付过他吗?”

  洛运承竟是茫然的。

  他叹息,将这事揭了过去。

  林修翰恨他入骨,但迫害林修翰的却不是洛运承。

  是那些底下的人。

  就像当年明漱昇要单慈心死,就有一群走狗前赴后继一般,洛运承稍稍表露不满林修翰,自然有人将林修翰往死里整。

  权力顶端的人,根本不用露面,就能让下面的人生不如死。

  离开监狱,他心情莫名沉重。

  而城市的街头早就张灯结彩,使得这份沉重十分不合时宜。

  因为“凤皇”与洛氏的特殊关系,远在G国的一部分“凤皇”骨干员工来到原城公费旅游,其中就有辛勤。

  “洛先生,好久不见!”辛勤不穿实验室的工装,换上时髦的小西装,施了个夸张的绅士礼,引得一众人发笑。

  洛昙深招待大伙吃海鲜,自己却以身上有伤为由,喝了几口清粥,就打算中途离席。

  ——他这一日安排得太紧,上午在明氏能源开会,中午请贺岳林吃饭,下午去了趟监狱,又马不停蹄赶回来犒劳辛苦一年的工程师们,实在是有些精力不济,只想早些回去休息。

  辛勤却追了出来,笑容满面,“洛先生,我有件新年礼物要送给你。”

  他正要拒绝,辛勤已经献宝似的将礼物拿了出来。

  一个黑色小机器人。

  “我做的。”辛勤说:“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专研人工智能的,拿实验室的材料做了这个小玩意儿,老板,祝你新年快乐。”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失礼了,他笑了笑,接过,“谢谢。是什么方面的机器人?”

  “聊天机器人。”辛勤笑,“可以陪你聊天。不过时间太紧,系统不太完善,你就随便聊聊,别为难它。”

  说着,已经走到了酒店楼下。

  洛昙深这才想起自己的围巾还在包厢里。

  “我去帮你拿!”辛勤说完不等他拒绝就往楼上跑去,五分钟后气喘吁吁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根烟灰色的羊毛围巾。

  他正要接过,就见辛勤忽然将围巾抬起,往后一绕,在极近的距离里,快速帮他围好。

  他不喜欢这样的接触,顿时暗了脸色。

  辛勤满不在乎,仍冲他笑,“那我就先上去了。洛先生,今天你特别帅。虽然你上次拒绝了我,但我还是爱你!爱你!爱你!”

  “你……”他看着辛勤迅速跑远的背影,颇感头痛。

  转身,正欲去车库,忽见一辆似乎在哪里见过的车停在路边。

  几秒后,他猛然想起——那是单於蜚的车!

  当初在栩兰酒店,单於蜚不愿意载他去医院,他看到的正是这辆车。

  副驾车门打开,秦轩文走上前来,“先生今天也去过能源子公司,得知您在这里,顺路过来接您。”

  他睁大眼,惊讶于单於蜚也在原城。

  前几日他离开皎城,单於蜚没有说过自己也会来原城。

  但转念一想,单於蜚的行程哪里需要跟他报备。

  他看向后座,车窗漆黑,根本看不进去。

  可他确定,单於蜚正看着他。

  也许刚才辛勤给他围围巾,单於蜚也看到了。

  心里忽然有些慌。

  秦轩文笑道:“洛先生,上车吧。”

  车里宽敞,他与单於蜚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刚一坐好就将围巾摘了下来。

  “别人给你围的。”单於蜚淡淡道。

  他胸口微窒,“实验室的工程师。”

  “拿的是什么?”单於蜚问。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提着一个纸袋,纸袋里放着辛勤做的机器人。

  “嗯……”

  “我看看。”

  他无法拒绝单於蜚,只得将机器人递过去。

  单於蜚将机器人拿在手中转动,按下启动键,机器人立即发出荧光。

  “是个聊天机器人。”洛昙深说。

  单於蜚问:“你们实验室的产品?”

  其实也算,洛昙深道:“嗯。人工智能的娱乐化应用。”

  单於蜚又看了看,突然道:“你好。”

  机器人毫无反应。

  洛昙深说:“也许还需要调试。”

  单於蜚没再摆弄这小玩意儿,却说起另一件事,“前几天你跟我汇报行程,没说过会与你前任未婚夫见面。”

  他瞳孔缩紧,没想到单於蜚连这都知道。

  “先生,酒店马上到了。”秦轩文说。

  “去楠杏别墅区。”单於蜚却道。

  洛昙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楠杏?”

  单於蜚看着他,“不能去吗?”

  第103章

  楠杏别墅区背靠楠山,多年前是整个原城条件最优越的豪宅区。如今时过境迁,原城金字塔尖的一拨人已经不再居住在这里。

  “我平时不住这儿。”洛昙深将整个一楼的灯都打开,手往沙发方向指了指,“随便坐吧。”

  单於蜚却没有落座,缓慢扫视着四周。

  别墅内外都极其安静,而山里比市中心温度低,落地窗外的花园里,落雪堆了厚厚一层。

  “你想喝什么?”即便是在自己家里,洛昙深仍然感到不自在,“我去准备。”

  单於蜚看他一眼,“你?”

  “嗯?”

  “没人照顾你?”

  洛昙深反应过来,“以前有管家和厨娘,早就遣散了。你喝咖啡吗?还是茶?”

  单於蜚轻笑,“大晚上你拿咖啡和茶招待我?”

  “那水行吗?”他也知道不妥,“没有水果,不然可以榨汁。”

  “红糖冰汤圆。”单於蜚说。

  洛昙深哑然,“啊……”

  “也没有吗?”

  “这还……真没有。”

  单於蜚似乎心情不错,没有刻意刁难,“那就白水吧。”

  说完却补充道:“别的少爷不会。”

  洛昙深轻皱着眉,“只是没有材料。”

  “不高兴?”

  “没有。”

  单於蜚上前,“每次叫你‘少爷’,你都是这个表情。”

  “我说过,我早就不是少爷了。”大约是中午才被贺岳林“教育”了一番,洛昙深比平时硬气几分,“你最好,最好别再这么叫我。”

  “我问过你——以前我是怎么称呼你。但你回答不出来。我记忆出了问题,所以忘了,难道你也忘了。”

  “……你没叫过我。”

  闻言,单於蜚半分情绪都未展现在脸上。

  洛昙深在厨房烧水,忽然有些失落。

  外面又开始下雪,他将水杯放在茶几上,见单於蜚正看着窗外。

  “我想起来了。”他走过去,“你叫我‘哥哥’。”

  说这话时,他眼神有很轻的闪烁。

  是因为撒谎,也是因为心有期盼。

  既然单於蜚记不得,那么他编一个,单於蜚也不会知道,说不定将来还会这样叫他。

  单於蜚凝视着他的眼眸,只用了短短三秒,就将他看穿,“你在撒谎。”

  他本就忐忑,这次更是难堪,视线立即别开,却仍嘴硬着,“是真的。”

  单於蜚扣住他的后脑,让他抬眼,他眼珠转了好几下,终于在那极有侵略性的目光下缴械,“嗯,我开个玩笑而已。”

  单於蜚放开他,转身继续打量宽敞的客厅,“我以前来过这里。”

  明明是个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洛昙深一怔,“你记得?”

  单於蜚摇头,“有种熟悉的感觉。”

  别墅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摆设维持着八年前的样子。

  只是物是人非。

  洛昙深平复着心绪,扯出一个笑容,“我上楼去收拾一下卧房。”

  “等等。”单於蜚道:“我来这里时,都做过什么?”

  “你……”洛昙深抿着唇,视线扫向皮凳,往事历历在目。

  “嗯?”

  “我脚踝受伤了,你坐在那儿帮我涂抹药酒。”洛昙深眼含怀念,“我假装受伤,你没有揭穿我。”

  单於蜚像听别人的故事一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这个意思吗?”

  “算,算是吧。”

  见单於蜚不说话了,洛昙深快步向楼上走去。

  他觉得单於蜚今天有点奇怪,提出住在楠杏已经不太正常,刚才还问了那么多问题。

  可他琢磨不出原因。

  单於蜚心里想着什么,过去他不懂,现在仍是云里雾里。

  将被子从柜子里拿出来时,他突然有种挫败感,出了好半天的神,才将床铺整理好。

  这间是客卧,主卧也要整理。

  在皎城时,他与单於蜚睡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躺在一张床上一起入眠过。

  他明白,单於蜚不喜睡着时身边有旁人。

  但整理主卧时,他愣住,汗水很快从脖颈渗了出来。

  这是他的房间,当年被单於蜚留在原处的照片和玩具被他带了回来,藏在这个房间里。

  单於蜚出现在门口,“你在看什么?”

  他心脏猛跳,慌忙将已经拿出的玩具往柜子里放。

  可柜门还未关闭,单於蜚已经进来了。

  他在害怕,汗水顺着脖颈、锁骨往下流淌。

  既害怕这些旧时的物品触动单於蜚的记忆。

  又害怕单於蜚完全不认识它们。

  单於蜚拿起材质低劣的火箭,又看了看褪色的仙女棒,“你小时候的玩具?”

  他心中重重一坠,花了好几秒才发出声音,“嗯。”

  “这还有张照片。”单於蜚说完将照片拿起来,视线停驻许久,久到像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洛昙深一直看着他的侧脸,目光如炬。

  这仿佛是一副岁月交错的奇妙画面。

  当年单於蜚用镜头将洛昙深定格,洛昙深不知道有人正渴慕地看着自己,今日却在定格的瞬间外,端详那个注视自己的男人。

  错过的,拥有的,过去的,现在的,已经在冥冥之中连成了一个圆圈。

  他知道自己逃不出这个圆圈。

  “拍得不错。”单於蜚最终放下照片,客观地评价道。

  玩具与照片并未被放回原位,主卧灯光大亮,洛昙深在浪潮般的颠簸中艰难地偏过头,正好看到泛黄照片里的自己。

  难以言喻的鼓胀感在他血脉里震荡。

  单於蜚起身离去,他浑身酸软,费力拉住单於蜚的手指,眼尾是艳丽的红,沙着嗓子道:“你今晚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单於蜚由上至下看着他,眼中的风暴刚刚平静。

  “想问什么?”

  “为什么来这里?”

  单於蜚俯身,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进阴影里,“不愿意。”

  他就像尚未收拾过的战场,浑身都是被征服的证据,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垂眸,“不是这个意思。”

  “想来就来了。”单於蜚揉着他的头发,并不温柔,带着一丝控制的意味,“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帮我找回记忆。”

  “没忘。”他说着翻身,才发现因为没有准备必需品,床单和被子全都脏了。

  无人居住,别墅里没有多余的寝具,收拾好的两间卧房顿时只剩下一间可用。

  他有些着急,挣扎着起来,“我睡楼下的沙发。”

  单於蜚弯起唇角,看不出是嘲笑还是别的意思,“将就一晚吧。”

  他担心自己理解有误,“将就?”

  单於蜚不再搭理,去了浴室,然后进入另一间卧室。

  他犹豫好一阵才跟进去。单於蜚正在看手机,没抬眼,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直到躺下,他都不大安生。

  而单於蜚什么都没说,不久关上灯。

  光明褪去后,呼吸便得清晰可闻。

  他以为自己肯定会失眠——安睡于他而言早已是奢侈品,但事实却是,他很快睡着,并且睡得很沉,就像过去在摩托厂家属区,靠在单於蜚怀里一样。

  没有睡意的是身边的人。

  夜已经很深,单於蜚起来,在微弱的光线下蹙眉观察着他,半晌,离开卧室,打开了主卧的灯。

  暧昧的气息还没有完全褪去,凌乱的床铺昭示着不久前这里发生的一切。

  单於蜚走去柜子边,再一次拿起照片与玩具。

  脑海中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有什么东西掀起了滔天巨浪,却没有办法冲破海面。

  他眉心绞紧,手臂用力到颤抖。

  还是失败了。

  空白的记忆仍然是空白的,风浪平息,黑夜粉饰着太平。

  他有种直觉,照片和玩具都与自己有关,但细节却被关在门里。

  就如他明白,洛昙深很重要,却摸索不出因何重要。

  想占有洛昙深是真,想让洛昙深痛是真。

  想让一个人痛,心里却毫无恨意。

  连他自己,都感到矛盾。

  洛昙深醒来时,单於蜚已经不在卧室。身边的位置有明显睡过的痕迹,却没有一丝残存的温度。

  他捂了会儿额头,立即向楼下走去。

  单於蜚正坐在沙发上,出人意料地握着机器人。

  机器人闪烁的荧光显示自身正处于开机状态,但始终不发出一个音节。

  “你来试试。”单於蜚说。

  他刚醒,声音不免带着睡意,“你好。”

  方才还死机一般的机器人立马开口,并且滔滔不绝,“洛先生,早上好,睡得好吗,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早安吻?”

  他登时清醒,一把将机器人拿过来,正想关机,又听机器人发出一阵近乎娇憨的笑声,“洛先生,你摸我哦!”

  他头皮都麻了起来。机器人模拟的居然是辛勤的声音。

  单於蜚眯眼,语气似有几分揶揄,“原来只有你才能‘唤醒’它。”

  “不是。”洛昙深关掉机器人,急着解释,“我不知道它是这样!”

  “一个有趣的玩意儿。”单於蜚到底没将下一句话说出口——就像你一样。

  这一停顿令他自己也感到诧异,于是眼神几不可察地一驻。

  洛昙深却恰好捕捉到了这一瞬,想起昨晚在车上被问起与贺岳林见面的事,索性一口气道:“我和制作这个机器人的工程师,和贺岳林都没有别的关系。”

  单於蜚听得漫不经心,却忽然问:“你和你的前任未婚夫,最后为什么没有结婚?”

  洛昙深垂下头,一段静默之后,又缓缓抬起,“如果我说是因为我爱你,你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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